記山堂退百丈時。謂韓子蒼說。古之人見進于當世者。必是自己有謙光導人之德。外護有慕賢求道之請。故一次二次。以至三次。迎請不得已。而行于世焉。或應緣事訖。理所當退。一辭而退焉。終不[糸*廉]纖濡滯。今之苟進于當世者。惟恃權勢。與才力耳。能知當進則進。當退則退。而不失其正道者。可謂有德賢人達道高士矣。
山堂謂野菴曰。住持存心要公。行事不必出於己為是。以他為非。則愛惡異同。不生於心。暴慢邪僻之氣。無自而入矣(幻菴集)。
野菴名祖璇。大慧杲之嗣也。山堂謂野菴。主法要心存公道說。住持人胸中所懷。要公而不私。凡行一切事。不必專主出于自己者。方纔為是他人所言所行恰當。詎可不以為是耶。不必拘定。以他為非。若是自己所言所行。不恰當。詎可不以為非耶。若肯如此存心。則偏愛偏惡。若異若同。種種私慝。自不生於胸中。則橫暴我慢。歪邪偏僻。種種氣習。自無縫罅。而可入矣。
山堂曰。李商老言。妙喜器度凝遠。節義過人。好學不倦。與老夫相從寶峯。僅四五載。十日不見必遣人致問。老夫舉家病腫。妙喜過舍。躬自煎煑。如子弟事父兄禮。既歸元首座責之。妙喜唯唯受教。識者知其大器。湛堂嘗曰。杲侍者再來人也。山僧惜不及見。湛堂遷化。妙喜璽足千里。訪無盡居士於渚宮求塔銘。湛堂末後一段光明。妙喜之力也(日涉記)。
元首座名道元。圓悟勤祖之嗣也。唯應速而質也。璽足重皮也。渚宮荊州府也。塔銘俱詳音義。山堂表妙喜器槩。以勵人說。廬山李商老嘗言。妙喜之為人。才器量度。凝澄悠遠。操節義氣。超邁於人。嗜好學業。精進不退。曾與老夫。相從寶峯。且四五年。人情周密。十日不見。必發人趨問。老夫因修造。觸犯土神。全家病腫。妙喜親自過舍。躬身煎藥煑粥。就如子之事父。弟之事兄一般禮節。既回寶峯。元首座責其僧。不宜事俗。妙喜唯唯低躬。承受教誨。有見識者。知其量度不凡。一定是個大器。湛堂常稱喜曰。杲侍者。乃再來應世之人也。山僧老矣。惜不及見他後來好處。逮湛堂示寂。茶毗。睛齒數珠不壞。并舍利。妙喜不憚千里之遙。脚起重璽。而不休息。訪張無盡居士于湖廣荊州府。以求塔銘焉。所以湛堂末後根珠不壞。這一段光明。若非妙喜訪無盡之力。其誰彰著之也乎。
妙喜杲和尚曰。湛堂每獲前賢書帖。必焚香開讀。或刊之石曰。先聖盛德佳名。詎忍棄置。其雅尚如此。故其亡也。無十金之聚。唯唐宋諸賢墨蹟。僅兩竹籠。衲子競相詶唱。得錢八十餘千。助茶毗禮(可菴集)。
獲得也。墨蹟即書籍法帖也。茶毗梵語。此云火化。妙喜表湛堂之廉。而又好古。以示後學說。湛堂每獲古聖先賢故書法帖。必淨手焚香開讀。或刊刻于石。以垂永久。乃曰。前聖大德美名。豈可忍心廢棄拋置耶。其湛堂和尚素性。貴尚古蹟。是這樣。故其遷化之日。無十兩之積。其所蓄。唯唐宋兩朝諸賢人墨刻法帖。且兩篾箱。其廉可知也。衲子競進倡率。互相酬唱。共得錢八十餘串。來佐助茶毗之費。以成喪禮。
妙喜曰。佛性住大溈。行者與地客相歐。佛性欲治行者。祖超然因言。若縱地客。摧辱行者。非惟有失上下名分。切恐小人乘時侮慢。事不行矣。佛性不聽。未幾果有莊客弒知事者(可菴集)。
佛性名法泰。圓悟勤祖嗣也。地客佃戶也。毆捶也。祖超然名文祖。天衣懷嗣也。下殺上曰弒。妙喜謂。主叢林者。當要識上下名分說。佛性住大溈時。行者與佃戶子。相打佛性。欲處行者。以清淨僧法。祖超然因諫止道。僧法本皆清淨。若縱佃戶責治行者。不獨有失上下名分。切恐小人心膓。他就從此。膽大乘隙。欺主侮慢。大眾事不行矣。佛性不聽而治行者。後不久。果有佃戶子弒知事之事。荷叢林之任者。可不慎歟。
妙喜曰。祖超然住仰山。地客盜常住穀。超然素嫌地客。意欲遣之。令庫子行者。為彼供狀。行者欲保全地客。察超然意。抑令供起離狀。仍返使呌喚。不肯供責。超然怒行者擅權。二人皆決竹篦而已。葢超然不知陰為行者所謀。烏乎。小人狡猾如此(可菴集)。
抑逼也。狡猾奸頑多詐也。妙喜曉主叢林者。不可不知小人狡猾說。超然住仰山之時。地客偷盜常住穀子。超然素性。原嫌地客意下。久欲遣之。未逢其便。故令庫子行者。速為彼供狀。就事驅逐之。行者皆在小人之列。不唯不供狀。而反保全之。察得超然有強令供起離狀之意。仍復返使地客呌喚。不服不肯供責。超然怒行者擅權。與地客作主。二人俱決竹篦而止。葢超然不曉得小人黨與。暗地商謀。已就反無。計以驅遣。嗚乎。小人奸頑狡猾。是這等樣。
妙喜曰。愛惡異同。人之常情。惟賢達高明。不被其所轉。昔圓悟住雲居。高菴退東堂。愛圓悟是惡高菴。同高菴者異圓悟。由是叢林紛紛然。有圓悟高菴之黨。竊觀二大士。播大名於海上。非常流可擬。惜乎昧於輕信小人謟言。惑亂聰明。遂為識者笑。是故宜其亮座主隱山之流。為高上之士也(智林集)。
大士有德之稱。亮座主蜀人。頗講經論。因參馬祖。發明大事。隱於洪州西山。杳無消息。隱山潭州龍山也。因參馬祖。發明心要。後隱龍山焉。二事俱詳音義。妙喜示人。當各存正見勿偏好惡說。如意而愛。違情而惡。差殊而異。和合而同。此皆人之一定常情也。惟是有道之賢。達理之士。見識高遠。心地明白者。不被愛惡異同所轉。昔圓悟初住雲居。高菴退處東堂之時。有愛圓悟的。便厭惡高菴。有同高菴的。便驚異圓悟。由此之故。一叢林中。紛紛紜紜。而有兩家之說。各于其黨焉。竊觀二大士之為人。應機接物。誘導諸子。播大名於天下。不是尋常流輩之可比擬。惜乎。明眼人。前三尺暗。反昧於輕信小人謟媚之言。惑亂智者聰明。遂被有見識者以為笑。具由是觀之。為人誠難出世。不如避世。宜其西山亮座主潭州隱山。那一輩人為高尚其志之美士也。
妙喜曰。古人見善則遷。有過則改。率德循行。思免無咎。所患莫甚於不知其惡。所美莫善於好聞其過。然豈古人之才智不足。識見不明。而若是耶。誠欲使後世自廣而狹於人者為戒也。夫叢林之廣。四海之眾。非一人所能獨知。必資左右耳目思慮。乃能盡其義理。善其人情。苟或尊居自重。謹細務。忽大體。賢者不知。不肖者不察。事之非不改。事或是不從。率意狂為。無所忌憚。此誠禍害之基。安得不懼。或左右果無可咨詢者。猶宜取法於先聖。豈可如嚴城堅兵無自而入耶。此殆非所謂納百川而成大海也。
妙喜與寶和尚書。為人當法古尊賢遷善改過說。上古賢人。見人有善。則遷就為善。自己有過。則速即改悔。遵修全德。依操實行。恒正思惟。淨身口意。所憂患者。莫過於不曉得自己的惡。所美好者。莫過於喜聞自己的過。然豈是古人才力智慧。不足識慮。見理不明。而要如此也耶。誠欲使末世來。樹人我赤幟。傾無梁斗口。自廣大而狹小于人者。為矜式也。夫叢林稠人之廣。四海萃類之眾。本不是一知一見所能獨曉。必竟要憑左右人之耳目千思萬慮。庶能窮盡其合宜之理。善周其僉眾之情。倘或為主者。威嚴其居。自重其體。瑣末之事。毫放不過大體段處。忽略不經。君子不知。小人不察。自己行蹉了的事。不肯改悔。皆行好事。又不肯依從。任性不羈。猖狂無檢。無所弗為。全不忌畏。如此行徑。此誠培長禍害之基本。如何不畏。設或左右果的的。沒有得可商量扣問者。宜取法上古先聖。豈可就如百尺嚴城。萬馬堅兵。無門路而可入也耶。若是這等樣。且不是所謂容納百川而成大海的胸襟也。宜改過遷善。求善以自廣。可矣。
妙喜曰。諸方舉長老。須舉守道而恬退者。舉之則志節愈堅。所至不破壞常住。成就叢林。亦主法者救今日之弊也。且詐佞狡猾之徒。不知羞恥。自能謟奉勢位。結托於權貴之門。又何須舉。
妙喜與竹菴書。論舉賢貴端正說。諸方舉長老住持。必定舉有操節有道行。而好恬靜退守的。舉之出世。則志向節槩。愈更堅固。所到之處。常住不具備者具備。安有破壞之理。不增補者增補。一定事事成就。此亦主法者。具擇賢眼。拯救今時之弊病也。且詭詐便佞奸頑無賴之徒。無慚無愧。不曉羞恥。自能謟媚。趨奉勢位。以求利結交。付托于權貴之門。以求名者。切不可舉。欲舉賢才以繼住持。慎毋忽于此焉。
妙喜謂超然居士曰。天下惟公論不可廢。縱抑之不行。其如公論何。所以叢林舉一有道之士。聞見必欣然稱賀。或舉一不諦當者。眾人必慽然嗟嘆。其實無他。以公論行與不行也。烏乎用此可以卜叢林之盛衰矣(可菴集)。
超然居士。郡王趙令矜。字表之。圓悟勤祖嗣也。抑遏也。慽憂也。妙喜謂超然。舉賢畢竟要合公論說。公論乃天下之正理。古今之正議。決定是不可廢的。設或是勉強抑止不行。其奈已是公論了矣。如之何哉。所以叢林之中。或乏住持。或少軄事。若舉一個有見諦端正之士。聞見之者。必人人欣然稱賀。合寺歡悅。若舉一個見諦不端正之人。必人人慽慽然嗟嘆。通院竊議如此。何以使然。其實無別。以公論或行或不行而致然也。烏乎。以此推之。而叢林中之吉凶禍福。不卜可知矣。
妙喜曰。節儉放下。乃修身之基。入道之要。歷觀古人。鮮有不節儉放下者。年來衲子。遊荊楚買毛褥。過浙右求紡絲。得不愧古人乎。
妙喜示人修身入道極要說。夫人習染難除。莫甚于貪。乃三毒之最。為首第一。別無方法。可以對治的。惟樽節其有儉約。莫奢此個方法。可以對治也。節儉心現前。貪求心自然放下。如此實乃操修自身之基本。趣入正道之要歸。遞觀從上來古人那有一個不是節儉放下的。近年來禪和子。遊荊楚。上洞山。問麻三斤歟。買毛褥耳。過浙右。渡洛伽。禮圓通歟。求紡絲耳。寧不有愧于古人乎。何其貪也。
妙喜曰。古德住持不親常住。一切悉付知事掌管。近代主者。自恃才力有餘。事無大小。皆歸方丈。而知事徒有其虗名耳。嗟乎。苟以一身之資。固欲把攬一院之事。使小人不蒙蔽。紀綱不紊亂。而合至公之論。不亦難乎(與山堂書)。
妙喜曉住持人。當存大體說。自古先德住持叢林。只主張大法提挈。衲子不自躬親兼理常住一切庶物。盡付知事頭首。各局掌管。近世主者不然。自恃才力。以為有餘。不論大事小事。俱入方丈兼攝。而知事徒設序數。虗當其名耳。嗟乎。只是可惜。倘以你一身。資質執固。不捨勉強。把攬在手。主張一院之事。必欲要使小人不昏蒙障蔽於我法度。不參差條目如法。而又必使全合眾人。極端正公道議論。寧不難乎。主持人只提振大法綱宗。可也。
妙喜曰。陽極則陰生。陰極則陽生。盛衰相乘。乃天地自然之數。惟豐亨宜乎日中。故曰。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天地盈虧。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所以古之人。當其血氣壯盛之時。慮光陰之易往。則朝念夕思。戒謹彌懼。不恣情不逸欲。惟道是求。遂能全其令聞。若夫隳之以逸慾。敗之以恣情。殆於不可救。方頓足扼腕而追之。晚矣。時乎難得而易失也(薌林書)。
豐亨。豐易卦名。震上離下。震為雷。離為火。名雷火豐。豐大也。以火明而震動。盛大之象也。其占有享道焉。故曰豐亨。陰死為消。陽死為息。令善也。聞名遠達也。妙喜曉人求道。要及時慎勿失時說。夫人死生之理。譬如純陽既極。則一陰生于其下。純陰既極。則一陽生于其下。有盛有衰。兩相乘除。乃天地之間。一定自然之數也。惟易雷火豐。取象震動火明有盛大之義。而又有亨通之道。但不可過。只宜乎日中耳。葢言豐盛難常。以此為戒也。故彖辭又曰。日中盛極則西昃。月望盈極則有缺虧。以天地自然之數觀之。尚有此盛昃盈虧之理。與日中時月望時。且消且息。而況于人乎。亦可以稱時自謹也。所以古人正當其年少血氣壯盛的時。痛惜光陰易過。歲月難留。則朝也念道。夕也思道。戒慎敬謹。益加憂懼。不恣縱七情。不放逸六欲。孜孜汲汲。惟道是求。乃能全美。令德名聞。若夫隳壞之以安逸嗜慾。毀敗之以恣蕩性情。危殆至于不可拯救。那時纔跌脚捶胸。而追悔之。早已遲了矣。故漢蒯徹。說韓信道。功難成而易敗。時難得而易失。時乎時乎。不再來。此雖世間說話。誠可以比況。為生死者。當痛惜。斯時確實難得而易失也。
妙喜曰。古人先擇道德。次推才學。而進當時。苟非良器。置身於人前者。見聞多薄之。由是衲子。自思砥礪。名節而立。比見叢林凋喪。學者不顧道德。少節義無廉恥。譏淳素為鄙朴。獎囂浮為俊敏。是故晚輩識見不明。涉獵抄寫。用資口舌之辯。日滋月浸。遂成澆漓之風。逮語于聖人之道。瞢若面牆。此殆不可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