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考试的最后一天,像往常一样,老师七点钟带队出发。队伍行到酒店大门口,胖子慢下脚步,慢到周斌身边:
“电话还是没打通?”
周斌捏着足球,走得正专心,便吃了一惊,慌忙应道:
“嗯,没有。一直没通。”
胖子点一下头,又大踏步走到前面。周斌看着他的背影。一队人不停地走着。昨晚又落了雨,街面上到处是水洼,没有风,却有些冷。罗祥上前来,拍一下他的肩膀,他又吃一惊:
“干什么呢,这么早出来吓人,一惊一乍的。”
罗祥愉快地一笑。
“笑这么开心。哦,你不是 ——还去干什么啊,在寝室里睡大觉该多好啊。”
“做样子呗。哎,你到底买没买啊?”
“没。”
“你小子怂恿我啊!你给我挖坑。”
“谁给你挖坑了?不是一开始就你蹦得最高,呼声最响了吗?”
“没关系。”罗祥又笑一通,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些东西, “来,这些全给你,反正我也用不上了。”
“什么啊?”周斌瞟一眼。
“康乐健啊,你忘了?可是几百块钱。还剩五支,来,你三支,我两支。”
“我现在要你这干什么啊?开始跑一百、八百的时候你不给,现在你倒来表现你的大方了。哎,不过你说这东西到底有没作用啊?”
“有他娘的作用,一想这我就来气。那个臭婆娘,大老远的过来骗我们的钱!你说她那样还不如去做鸡算了,还要有前途些。我跟你说啊,这,康 ——就这东西吧,跟巧克力差不多,味道还没巧克力好呢。其他什么功能,我吃这么多压根就没发觉。”
“谁让你那么傻呢,你看我?啊……”
罗祥、周斌、岳云都是学足球专业的。最后一天的专项考试分为五个小项目,上午四个,共三十分,下午一个十分。上午考完时,周斌只得了十九点五分,也就说,只有下午的分全拿下,他才有可能上本科线,并且刚刚上去年划的本科线。但是下午的比赛分他根本不能拿满分。这就意味着他与本科无缘了。这使得他如当头棒喝,整个人呆了良久,一个人抱着足球恍恍惚惚出了考场,径直往酒店走去。
悔恨、自责、失败过后的无奈一下子涌了上来。还没有多少人回酒店,他将足球放下,独自坐在床上。房间内空荡荡的。一会儿,一个四十上下的女人进来了:
“都还没回啊?”
周斌盯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等会儿他们回来了告诉他们,电视被我们搬去修理了。”
“嗯。”周斌用鼻腔应了一下,然后躺下,盯着白的屋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失败,这么无助。
门又“吱”的一声响了,进来那个眉间长痣的同学。他喘着大气,将足球一丢,便往外跑,忽然又停了下来:
“啊,回来了啊,还真快呢,”他大声说, “怎么样?”
“彻底没戏了。”周斌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没啥,我也一样。只不过我基本项一考完就知道自己没戏了,哈哈……”他笑了一遭, “没啥,不就小小一次考试嘛,又不决定人生。走,吃饭去。
“我休息一会儿,累着了。”
眉间长痣那个“咚咚”下了楼。周斌从枕头下拿出那本《无厘头啊无厘头》翻了一遍,没有笑出来。他合了书,然后下楼,来到酒店服务台的公用电话旁,拨了父亲的电话。
“喂。”
“是我,周斌。”
“哦,怎么样了?考得如何?”
“考得 ——”他盯着电话按键看了一会儿, “不行。”他苦笑一下。
“没事!啊。”
“昨晚我给你打电话了,”周斌停了一下, “没人接。”
“啊。我刚看到就挂了,然后马上给你打过来,你电话就关机了。怎么回事啊?”
“我 ——昨晚上有人卖分,要三千块钱。我准备给你说,没好开口。”
“哎,那你怎么不说呢?”父亲惋惜地说, “你说了我会拿钱的,该出钱的时候我会出的。”
“我……这次可能没指望了。”他将脑袋藏在服务台后面。
“没什么 ——啊。想开点 ——生活总会继续的 ——”
“我对不起你。”他的眼泪和鼻涕一齐流了出来,他努力想控制自己的声音,但是做不到。
“怎么了?啊?没什么。大男人嘛,想开点。”
“我对不起你。我没考好……”他越是努力控制,那眼泪便流得越多,滴得越快,声音也含混不清。他将头压得很低,埋在服务台后面。
“没事的,啊。你怎么了?周斌?”
“爸爸,你在外面多注意身体啊。别太累了。”
“你到底怎么了?我说了没事的 ——”
周斌挂了电话,丢了两块钱在服务台上便低着头“咚咚”跑上楼,径直到了洗手间。他关上门,那眼泪、鼻涕、哭声禁不住一齐都喷了出来。他尽情地哭着,想着那些伤心的事,想着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实,想着那些冲动过后的错误。
然后他回去房间,捂着头睡了一大觉。是钟子路的一个电话将他吵醒的。
“考得怎么样了?要回来了吧?”
“兄弟,我这回挂了。”他忽然觉得坦然了不少。
“挂就挂呗,又不是要命的事。你放心吧,地球还是会转的,方向也不变,依旧自西向东。”
“你就没几句安慰的话?”
“没事,你体育考差了不是还有文化课嘛。我跟你说吧,我们这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这 ‘害虫社团’ 又变强大了,弄不好,咱们这社团里的人每个都能上重点本科呢。你就别担心啦。前途是光明的,未来是美好的。考差了就考差了呗,你为了那个破体校,那么卖劳力地干,脚都弄断了,命都搭上去了,值吗?快点回来,兄弟我给你弄个名正言顺的好大学读。”
“吹吧。哎,不说了,我现在还没吃中午饭呢。下午还得考试,现在还真点饿了。可能明天我就回来了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你要带什么东西不?”
“买几包那里的好烟吧。”
“OK。就这样啊。”
周斌顿时感觉心情舒坦不少,穿上鞋便往楼下去。来到大厅时,迎面遇上了岳云。岳云沮丧着脸,直愣愣往前走。
“哎。”周斌向着他叫了一声。
他依旧直愣愣往前走,并没注意到周斌。
“岳云!”
他猛一回神,没盯清是谁便急忙着应答。
“怎么了,丢魂了?”周斌站在他面前。
“兄弟,完了,我这回快要没戏了。”他擒着周斌的手说。
周斌苦笑一下:
“你是快要没戏了,我是已经没戏了。我现在……今下午就是让小贝去给我踢比赛我也没戏了。你还沮丧什么啊?哎,你到底还差多少分?”
“哎 ——”他叹一口气。
“别哎了,先陪我出去买点吃的,边走边说。”
两个人一起出了大厅,往街面走去。
“我昨晚真不该犹豫。真应该买,不就两千五百块钱吗!”
岳云依旧沮丧着脸。
“你到底还差多少啊?”
“如果按去年的划线,还差八分。可是八分啊!比赛分给八分那是非常高的了,有几个人能拿八分的比赛分啊?并且那又不像打定位球什么的,是死的,那全看评委给你多少了。你说就我这比赛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能得七分就算上天开眼。再说了,这些年考生年年增加,分数线每年都在上涨,谁敢保证今年划线跟去年一样啊。”
“那怕什么?赌一把呗,谁敢保证你比赛分就拿不了九分或者九点九呢?”
岳云苦笑一下:
“别拿我开玩笑了。除非我能在几分钟之内连进十几
个球。”
他们来到一家小商店前。老板是个中年妇女。
“老板,给我取两包熊仔饼,一瓶红茶,两根火腿肠。”他又向着岳云, “嗯,你要点什么吧?”
“我不要,不饿。”
“那就两瓶红茶,再加一包红塔山。”
付了钱,两个人来到一棵树下,有个台阶,两个人便并肩坐下。周斌递一瓶红茶给岳云,自己拆了烟。
“要吧?”他取一支递过去。
“不抽。”他盯一眼那支烟,又盯一眼周斌,还是笑着接了过来。
“抽烟不是什么坏事。”周斌给他点上,自己也燃一支,深深地啜了一口, “好久没抽了,真爽。”
“你真的没戏了?”岳云说。
“骗你?自从我脚受伤那一刻起我就预感会完蛋的,果然灵验了。”他拧开红茶猛喝几口, “不过昨晚真该买,管他妈是不是真的,也就两千多块嘛,等于下把赌注。”
“我也是。哎,你说现在去找他还行不?”他用力盯着周斌。
“不一定,我是不行了,不过你还不一定。你去问问他比赛分可不可以给你整一下,要是可以弄个九分,即使八分也可以啊。”
“八分可什么以?八分那加起来也就同去年一样,万一今年要再涨一分两分呢?”
“那可不一定,你看今年这总体考得多差啊。老师们不分析了吗,今年基本不会涨了,弄不好还有可能降那么一分两分呢,那样的话,哈哈,我不就也有戏了!”他干笑一阵。
“嘿,你别说还真是。反正都这样了,我就问他一下,两千块要给我买个比赛九分或九点五什么的,我就豁出去了。”岳云“噌”一下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脸上的乌云一下子散开。
天上的乌云也开始散开,太阳不时地露出来。阳光洒了一地,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没有力气的婴孩,娇嫩又让人怜惜。
他们找到胖子,让他打了那个人的电话。不多时那两个人又赶到了酒店,找到他们。那两个人依旧穿着那身衣服。
“你们两个啊?”高个子问。
“不是,是我。”岳云堆些笑容。
“你啊?”高个子打量了他一下, “哎,昨晚是不是也有你?没买?”
“啊。昨晚没想好,你看现在还行不?”
“现在啊?”高个子看一下电话, “还有一个多小时考官就要入场了。你说你昨晚上要是一口定下来,多好的事啊,现在还用得着这样吗?”他也堆一些笑容,但立刻便垮了, “真是的。”
“我也没想好。你看还行不?”
“你要多少分啊?”
“九分。”
“妈啊,九分,可真难了。比赛哪有给九分的啊。”高个子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是吧,也不为难你。”
“那行,我们先过去帮你问一下。如果行的话,我马上给你电话。就打这个……胖哥的电话找你,可以不?”
“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反正等会儿也要去考场,那儿离考场不远吧?”
“对,就那儿。”
“那价钱呢?”胖子问。
“还得两千五。”
“嘿,哪要那么多哦?昨晚买所有的分才两千五,怎么今天一项都要两千五?”胖子说。
“是啊,的确有点贵。”岳云又插上话。
“你嫌贵是一回事,还不一定能买到呢。现在去办这事,需要经过的人特别多,不好办。你说你昨晚上要是爽快点,直接买下来,现在多好啊,是吧?”
“那你无论如何得少点,少五百,就两千,你也不吃亏,我们也不用老在这儿耗了。说实话,昨晚上我就嫌太贵了。你看行不?”岳云眼神带着些乞求。
“那你跟我来吧。”高个子不情愿地说, “如果不行的话你就是给我两万我也办不了。”他说完站起身。
几个人一路行着,高个子走最前面,矮个子紧随其后,周斌跟岳云走在后面。他们一路并不说话。太阳已经有点烤人的味道了。空气很新鲜。到一台自动取款机边,岳云取了两千块钱,然后继续往前走。街道上车水马龙,在阳光下比拼着,霎时热闹。
来到考场旁边的一个巷道口,高个子让周斌和岳云等着,他跟矮个子两个进了巷道,前行约莫五十米。一股股湿气直往上升腾,冲走了两人的热气。他们倚着树根坐下,也不说话。约莫五分钟过去了,那两个人才一前一后从巷子里走出来。
“行,”高个子说, “你们运气是真好,要再晚几分钟就不行了。他们就要进考场了,你们还真及时。”
“真的啊?”岳云喜出望外, “是九分不?”
“是。你这家伙,这可是破例的啊。比赛哪有得九分的,要是被查出来你说我们得担多大风险啊?”
“谢谢你啊大哥。”岳云高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从裤兜内掏出钱,递给高个子, “你数一下吧。”
高个子点了钱,也露出笑意:
“好了,你放心地去考吧。”
“你下午一直在这吧?”周斌问。
“在,一直都在。你放心吧,我跑不了的,也不会跑,等你们考完我都还在这。”
还剩最后一项,体考就要结束了,考生们多少有些兴奋,无论好坏,一切都将过去了。考场上人声鼎沸,比肩接踵。距最后一项考试还有十几分钟,可来自各个地区的考生似乎已经等不及了。太阳也跟着凑起了热闹,把气氛烘托得更加热闹。
“等会儿你进场的时候裁判会问谁来当队长,你就马上主动举手,说你愿意,好给人家一个好印象,人家就会把分给你加高一点。”临入场时,岳云对周斌说。
“不用了,反正我都没戏了,如果高不出十分就没用。”周斌开心地一笑,“还是你举手吧,你需要高分的。”
“我不是有了吗?”岳云说。
周斌盯着他,会心地一笑。
由于人很多,小组进场只有几分钟的比赛时间。周斌和岳云比赛一完便来到围栏边听结果。岳云有些激动,他竖起耳朵,生怕听漏。周斌倒是无所谓,靠着围栏休息起来。一会儿岳云激动地推周斌一下:
“听到没,你八点五分呢,八点五呢,多高啊。”
“又怎样?”
岳云立刻合上嘴,努力地等着宣布自己的结果,像重罪的犯人听判一样。
“岳云:八点五分。”
“八点五分?怎么会呢?”岳云顿时如坠深渊,脑袋发胀, “不是九分吗?”他张大嘴。
“你没听错吧?”周斌站起来问。
“没有,是我的。这两个杂种骗我。”他愣在那里,眼睛直愣愣望着前面。
“还发什么愣啊,找他们去,看还能不能找到。”周斌说。
“对,刚刚入场时我还看到他们。”
于是两个人在考场外的人群中展开了大搜寻。可是茫茫的一片人海,哪有那么简单?两个人并排着一个看左边一个看右边,努力地寻找。一圈找回来,依旧不见人影。他们俩又去了那个巷子,进去时发现里面有好几幢大楼,并有许多条小道。他们只好沮丧着脸又往回走,并不停地辱骂着,咒骂着。但那两个人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辱骂或诅咒而出现。半个多小时后,他们再一次回到原地。
“上当了!”岳云坐在地上,冷冷地说。
“认了吧,不是最终结果还没出来吗?你自己加的分,万一哪儿出错少加了呢?再说按你加的分就已经上去年划的本科线了。别太难过了,你应该跟我比。”
“这两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