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月底开始连着下了五天雨,天一直阴沉着,久违的湿闷瞬间替代了嚣张已久的干燥。啄光期盼已久的绿芽在梧桐树上密密麻麻的铺开,颇显生机。
愚人节那天,菀襄和雅芙拿了张旅行社的单子兴高采烈的来找齐稻啄光商量桂林三日游。
彼时齐稻的心情和外面的乌云一样低沉,把手伸出窗外接了几滴雨,“这场大雨把过节的气息全冲散了,我这些整人的东西白买了。”
啄光瞥向齐稻的桌洞,会放电的口香糖,假蟑螂,和受力后放臭气的假鸡蛋,占据了大半个桌洞。
“四月应该下这种大暴雨吗?”齐稻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一遍遍的抱怨。
“我不太清楚,因为我家那里,四月应该还下着雪呢。”啄光想这么大的人应该像熊孩子一样庆祝这种节日么。
雅芙把旅行宣传单铺开,笑靥如花,“现在开始说正事,齐稻,啄光。我们五一劳动节有事干了。”不知什么时候由“陆同学”的称呼晋级为极为亲切的“啄光”,四人俨然成了老师眼里的不良组织。
“还是原来那家旅行社,已经说好了,到了目的地我们自由活动,回来的时候在机场集合就好了。”菀襄补充。两个姑娘托着腮笑成并蒂花,直接忽略啄光讶异的目光。
齐稻抓抓头顶的软发,前一秒还枯萎发黄的心情立马光合作用加强,眼睛透出渴望的绿光,“雅芙啊雅芙,菀襄啊菀襄,你们俩真是我的知心好友,开学一个多月,我烦的都快长毛了,你们真是给我送来了阳光的洗礼啊。”
啄光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合着这三个人讨论着要去旅行,还莫名其妙的算上了自己,不禁问道:“你们三个是不是商量好了给我开玩笑?”
齐稻才反应过来会不会是愚人节被俩姑娘耍了,心里一颤,“你们可不能骗我啊,我都打算好指望着这个念头活到五月了。”
菀襄微笑,弯成月牙的眉眼透着一丝狡黠,“定金交完了,与旅行社的合同也签好了。就等着出发了。”说罢,把四份甲方合同摊在桌上。
看到了白纸黑字的合同,齐稻终于安下心来,恨不得和雅芙菀襄拥在一起转圈。与此相反的是啄光久久难以平复的好奇心,皱着眉头冥思苦想,为什么突然有了段旅行呢。
少顷,少年的疑虑得到了解答。
菀襄的目光突然变得极为柔和,声线也柔缓了许多,“前一段时间杜奕和院长联系过,说自己遇到了些麻烦,解决了这些问题之后就回来。院长告诉我,他拨过来的号码显示是桂林。”
杜奕两个字很好的诠释了所有的疑惑。这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旅行,而是找寻杜奕的一部分。
齐稻揉着雅芙的脑袋,不解道,“既然他过一段时间就回来,为什么还要专门去一趟呢?”
菀襄垂眼,低声解释,“他那个榆木脑袋,我怕他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困难。而且这么多年了,我想在他回来之前下去看看他怎么样了,否则按他的性格,回来一定打死都不说。”
“那就去吧,领略一下大好河山。”啄光赶在齐稻开口前给这段对话加上了结束语。他大概也了解了齐稻的性格,总是说话不经大脑,什么事都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而关于杜奕,恐怕是菀襄最不能深究的两个字。不仅是菀襄,还有一旁莫名眼神里飘着灼灼怒气的雅芙,都不可多问。
啄光想,杜奕这号人物,真乃奇人也。
最终,齐稻把臭鸡蛋扔到了讲台下,在英语老师的高跟鞋缓缓踩上去时,砰的一声炸开。五秒钟后,一整个班级的人疯狂的涌出教室去拥抱新鲜空气。奇妙的四月就这样伴随着臭鸡蛋味盛开。啄光憋得脸通红,心想若是这气味有颜色的话,一定是浓浓的棕黄色,像炸开的蘑菇云一样四周蔓延,挥之不去。好在当天风大,敞开门窗让空气流通了半节课后,气味散的很干净,否则置身其中定会有臭气逼近自己毛孔里的错觉。
这冲击毒害了啄光两节课,因为总幻想教室里有棕黄色臭气,啄光始终靠在窗户边上呼吸,时不时哀怨道:“齐稻啊,以后可不能再弄这些奇怪的东西了,会被熏傻的。”
齐稻讪讪,“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儿威力如此之大,幸亏没逮到是我干的,不然又要写检讨了。”
啄光自认为从不是有洁癖的人,现在却一遍遍的质疑周遭环境的清洁度,拿着纸巾在头发上蹭蹭再闻一闻来确定早晨刚洗的头发没有受到污染。
臭气是为了愚人才制造的化学气体,一般不会遗留后遗味道,更不会沾染到人身上。只是纸巾有了一股霉味,让啄光后悔不已,这下子把霉臭味蹭到了头发上。
“我前天才放在桌上的纸巾,怎么潮了呢?有雨水滴进来了吗?”啄光疑惑。
齐稻摸摸纸巾,不像被水浸湿的样子,于是随口回答:“雨下的多空气自然就会湿度变大。这个季节就这样,不停地下雨,一回春雨一回暖,天气是要回暖了。”
“是么……”啄光半信半疑。
可两周后,啄光不禁崇拜起齐稻这句不经意的回答。因为陆陆续续的几场雨,每次晴天时啄光的衣物总会减一层。本来裹得厚厚的装扮半个月就减去了一大半,活动的时候也变得无比轻松,于是连连称赞齐同学真乃神算子。
而齐同学第一次获得啄光的赞赏,不禁感叹积攒多年的生活经验是这么的有价值,让人扬眉吐气。
周五的下午学校放双休假,刚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的齐稻啄光被姑娘们拉去买夏装。美名曰桂林五一天气炎热需要夏装,实则为陪逛兼拎包。齐稻对啄光耳语:“让我陪雅芙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就算是在一起朗读报纸或者捏泡泡玩儿我都觉得特有趣。可唯有这逛街真是要了我的命。”
啄光想了想,郑重点头表赞成。
几小时后,以吃晚饭结束了无止境的逛商场,齐稻啄光摊在椅子上,思索也没见买什么东西,怎么能逛这么久。女人,实在是奇怪的生物。
啄光本以为中国的姑娘尽是娇羞可爱,说话细声细语,喜爱绣花品茶的温婉女子。可菀襄和雅芙确一点边儿都没沾上,世界观果真需要走遍了世界才能有正确的体验,就如同人生观需要过完了大半个人生才能真正树立。而金钱观、自然首先需要一把钞票。
即便是世俗,可啄光目前最需要体验的也确实这金钱观。去旅行必不可少的不是夏装和机票,而是人民币。平时的零花钱肯定是不够,如何开口问陆鸣川要钱成为了一大难题。
啄光设想了方案A:把旅行海报贴房门上待父亲询问。以及预留方案B:提起齐稻要去旅行,然后暗示自己也想去看看风景。
可就在啄光拿好胶带准备贴海报的瞬间,忽然想起父子这二字。想来终究自己还是没有接受这陌生的环境,不然为何如此拐弯抹角,不曾坦诚。于是,两个方案同时被否决。啄光敲开书房的门,鼓起勇气说:“爸,齐稻邀请我五一假期去桂林旅行,可能需要些钱……”
为啄光出力是陆鸣川目前最爱做的事,因为这看起来像一种补偿。于是他不假思索的同意,“我明天去给你办一张卡,你拿着方便。”
啄光道谢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枯燥无味的生活看起来又有了新的发展。
四月下旬,阴沉了大半个月的天气突然变得万分晴朗。b城的空气质量向来差强人意,可配合着明媚的阳光空气竟也显得格外清新。啄光套了了件薄外套,提前两站下车步行去学校,享受旭日微风的安抚,心情万分舒畅。
到教室时,晨读已快结束。啄光学着齐稻的语气开玩笑,“今日我晨观天象,碧天金日,层云高挂,想必会有好事发生。”
齐稻拍掌,“啄光你果真有通神之灵力啊,班主任刚在早读前宣布,五一节后的期中考试提前到明天了,实在可喜可贺。”
这下啄光的心情却被天打五雷轰,想着根本不明白的数学生物和一知半解的物理化学,心头一紧,“今天定是异常天象,带来灾难。”
灾难二字形容的恰到好处。考试过程简单,总能硬着头皮撑下去。五天后发成绩,啄光才彻底明白这灾情有多严重。从小到大的成绩单只有ABCD的等级,看起来无关痛痒。可眼下的42、37……每一个数字都让人触目惊心。
“中国的成绩单向来这么露骨吗?”啄光把试卷藏进桌洞的最深处,哀怨连连。
齐稻第一次见啄光被打击的如此惨重,赶忙安慰,“这怕什么,再进步就好了。我们小时候,试卷可是要家长签字的,那时候考不好才可怕。”
啄光思忖几秒,感叹“幸好长大了才过来。”
齐同学笑笑,无意间补刀,“还是现在好,直接把成绩单寄到家里,也不用我厚着脸皮递上试卷了。”
于是又一道闪电,把啄光劈在桌子上。深深的印证了小二郎里的那句歌词:无颜见爹娘。
啄光自己也纠结,自己在俄罗斯勉强生存时尚没有这样的沮丧,为何现在因为小小的考试成绩心生不安。后来细想,是因为重新有了长辈,有了别人的期许,因为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在黑夜中摸索,所以自己不愿有一丝不妥辜负这光亮。
所以,自己有资格因为琐事沮丧。
想想自己的痛苦竟是因为有幸福的背景,啄光嘴角上扬,重整心情,抢来齐稻的试卷观摩。可出乎意料,齐同学门门高分,字迹也工整漂亮,与日常作业实在天差地别。
齐稻对啄光惊讶的反应十分满意,挑眉言道,“小爷我一直稳坐年级前三,在桂林陪爷好好玩儿,回来给你好好补习。”
啄光收回惊讶的目光,笑答“好的,爷。”可内心却再一次告诉自己,人果是不可貌相啊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