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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沈葆桢(1)

沈文肃公传顾云

公讳葆桢,字幼丹,姓沈氏;福建侯官人。幼时,母林辄夜令独趋闇处;己即从之,弗使知,以练其胆。性沈毅,有识。尝言:『毁誉听之人,祸福听之天』;于世所怵,蔑如也。生平得力以此。

道光二十六年进士,选庶吉士;改编修,擢御史。

咸丰五年,授江西九江府,调广信府。受事,出河口筹饷,而粤逆杨辅清既自吉安连陷贵溪、弋阳,遂麇集城下;亟驰归,据空城以御。日持忠义,涕泣劳守阵者曰:『不使若独死』!妻林,亦悉出奁具犒士;而身日坐井上弗去,语公曰:『城陷,觅妾骨此中矣』!数目,总兵饶廷选援至,合军出,七战皆捷,广信围解;曾文正公疏所称「独伸大义于天下」者也。迁广饶九南道,调吉南赣宁道,帮办江西全省团练;乞养归。

起赴文正公军;未至,拜巡抚江西之命,时同治元年也。当是之时,浙江己前陷,湘阴相国左公往援;而杨辅清、李世贤席方张之势,联安徽、江苏各逆共窥江西,冀断其后路。公既随机御之,俾饷源弗绝。杨辅清等旋以徽、浙粮尽,议非通楚、粤道不可,通楚、粤非破江西不可;于是益要剧贼黄文金出死力四突。公指挥诸将大小数十百战,贼卒不得逞。既以屏蔽楚、粤矣,而徽、浙管钥又实执之;东南底定,系江西与犄角焉。而所行坚壁清野法,尤得治贼要领。粤逆之横行东南也,我民人皆其兵、我积贮皆其粮,惟壹意豕窜狼奔,寖至不可制。自公于广信教民坚壁清野,捐千金为倡;相其地势,有山依山、有水依水,大乡自为一堡、小乡合数乡为一堡,周围如城,中设仓廒、庐舍,有事丁壮凭堞以守。贼掠无所得,其势乃稍稍衰。公虽处戈矛皇扰中,以谓乱源所导,自乎吏治;吏治不饬,兵端不息。故于骄兵悍将,无所假贷;而惩猾吏尤力。三年,江宁复,逸贼入江西者歼之,获伪幼主洪福瑱;赏一等轻车都尉世职,加头品顶戴。母忧,归。

服阕,总理福建船政。船政为亘古创举,滨江厂隖积数十区,所需钜材若机器皆购自万里重洋之外,殊形诡制,骇愕心目;而攻金、攻石、攻木者,华夷杂役日以千万计。公一身综之,筹帑考工,无晷刻暇。又时进夷之监督若匠氏而驯扰焉,使尽心力于我;数年,我之与役者亦渐稔习其法,能自为。先后成「万年青」轮船若兵船二十余艘,中国商民之利始不至尽罔于外夷,而海防亦差有所藉矣。

十三年,日本事起,命巡视台湾,办各国通商事务。比至,倭夷已登岸,社番并伺隙以动。而台湾一岛孤悬,额兵无可用,姑据理责之,且宣示国家恩德,诸社大喜,请受要束如初;倭气为之夺。于是筑城修垒,调集诸军为战守计。会倭夷遵约解去,而狮头社凶番窃事狙击者既剿,然后抚之;辟南、北、中三路榛狉,疏请福建巡抚移驻焉。增设一府、三县,悉革其营制弗善者。

事竣,拜两江总督之命;时光绪元年也。两江总督兼领南洋大臣,中外事宜既多所交涉,而河、漕、盐三大政若一切吏治繁剧,甲于天下;虽以威望素著者当之,所行不必皆当。公遇事独慎,所发一发辄不可回;朝廷既雅信公张弛所宜,疏上辄报可,属吏亦奉法唯谨。数年中,不闻有明目张胆挟其奸欺苛暴贪婪、俨然肆于民上者、两江吏治称极盛焉。二年,安徽法国教堂毁。教堂夷以奉所谓「天主」诳致无知听讲其所,而作奸犯科者所在多有,衅端以之日开;朝廷或命疆臣所在或别命他疆臣为谳正,一时所由,类无不仰体包荒之德,曲示不校,非尽以劫持恫喝为。故往者虽中兴元臣于直隶一案,不得不委曲求全焉。独公始抚江西时,会城教堂为民毁,夷必索倡首诛之然后议复设,且声言否将以兵船来;公疏陈复设民且复毁,倡首亦无主名,惟自请交部严议而巳!并言『若徒慑之以兵威,期收效于旦夕,则匹夫不可夺志;万众同心,背城借一,惟天所授,胜负何常』!夷卒无如何,受所予金以去。至是,建平客民复与教民哄,而宣城、宁国、广德诸教堂因之俱毁,颇有杀伤。当是时,所在有司人人惴恐,以谓若循直隶暨云南故事,必大诛杀乃已;公曰:『奚事此』!而于一、二耆民夷所指为主使者,为疏辩其诬;且曰:『纵疆吏欲借以销案,奈圣世不应有冤民』!卒如法治之;夷亦讋服,不敢恣所要如他疆臣矣。世谓治民教互争者皆顽愚无识之民,即何至区区以义死!

公好谋能断,为政期切实可施行,不饰为条目;事所当否,侃侃然持之,无所夺。所属道直隶,乞钜公书系援;谢曰:『若人虽政府诸王,无以私浼者』。部民或觊意旨,请建林文忠公祠;曰:『公,予外舅也;建祠事,非所宜闻』!所亲以乏告,请商两淮;公立奉千金曰:『既相与姻娅,谊当通财。若办盐,则俟我去官其可』!被劾者或劫以鬼神之说;笑曰:『苟中冥罚,何所于辞』!豪家怙势事琐,不足上闻;则惩其奴,使鸣钲过市自号,所由为屏息不敢肆。俭素自饬,俸所入随尽;领封疆十数载,无一椽、一亩之殖。夏日所治事,室木榻、絺布帐、竹枕簟一、蕉扇一,几官文书数十百束、印泥一、砚一、笔墨一已矣。有最幼女,婿来亲迎,簪珥之属弗具;假之幕僚子所衣,率絮袍、布衩服,近世未有也。以病请告数矣;五年,始入观,皇太后语以「时事艰难,勿萌退志」!感激自厉,虽病不复恤;绵惙中犹力疾拥衾坐治官事,弗少休。其冬,薨于位;年六十有奇。赠太子太保,赐祭葬,官诸子有差;谥曰「文肃」。

顾云曰:公治两江五年,所诛杀以数千计;嘻!何盗贼之多耶!然大难初夷,人心多习乱,逸贼若散卒构焉;制防少隳,挺然起伏莽中易易矣。治乱国,用重典;公倘以此不然,岂以是知人不欲多若嗜杀者所云耶!古大臣不得已苦心,往往多所疚。嗟乎!此知人必论其世也。

沈文肃公事略李元度

沈公葆桢,字翰宇,一字幼丹;高祖自浙迁闽,遂为侯官人。道光丁未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咸丰四年,改御史。时曾文正公帅师克武昌,有旨命署湖北巡抚;公奏:『曾某躬典水陆军,宜乘胜东征,不当羁以吏事』。疏上,诏别简巡抚。文正亦具疏力辞,文宗手敕报曰:『朝廷早见及此也』。公以贼所过无不残灭,疏请令州县吏主兵,而责以战守;部格不行。然文宗特达之知,自是始。

五年出知九江府;郡久沦于贼,曾文正檄充营务处。六年,署广信府。当是时,江西列郡皆贼踞;自会城外,惟赣州及广信仅存,诏督学侍郎廉兆纶典信防。侍郎赴郡属之河口劝民输饷,以公从;别贼杨辅清率党万余自吉安破新城、泸溪、金溪,连陷贵溪、弋阳,防军败溃,广信岌岌。公兼程返郡,至则城门洞开,官吏军民走且尽。公夫人,林文忠公则徐女也;读书明大义,尽遣其子女、仆妇,而坚留以俟公。或给之曰:『太守己避地崇安矣』!夫人曰:『吾夫子不出此也』!语毕,而公至。士民请公出城暂避,图后举;公笑谢之。总兵饶庄勇公廷选领浙军驻玉山,闽人也;公未归时,夫人代公作书乞援,饶公许之。然相距九十里,无民夫运军械,势万万无及;夫人日坐井眉,躬执爨,与公相对待尽而已。忽大雨,水骤涨;饶军登舟,半日至。先是,贼谍至,巷无居人;归告其酋,谓『此囊中物耳』!贼亦避雨兴安,留一日。诘旦薄城,则旌斿遍树城上;贼气沮,斩谍者,悉锐围攻。游击赖高翔、毕定邦等启城决战,凡七捷,斩馘近千;贼解围遁,士民庆更生。公以此名闻天下;曾文正上公夫妇城守状,谓『军兴有年,郡县望风逃溃;惟沈某能独伸大义于天下』云。七年,迁广饶九南兵备道,加按察使衔,留莞信防。贼数犯贵、弋,又从闽中出犯广丰、玉山;公联络客兵击走之。贼围衢州数月,卒不敢犯江境。安仁马家村地险恶,奸民负固称乱,擅杀人、掳人口勒赎、抗粮五载;公率练勇三百人讨之。匪党抗拒,县令以兵少止公行,不许;请济师,不许。卒夺其隘,火数十家村,民缚首犯以献,立诛之;尽完逋赋:众始知有国法。大吏夙忌公,遇事掣其肘;公以亲老,乞养归。士民数千赴行省乞留,不得请,则拟击登闻院鼓,醵金为行者资。会有旨调饶公赣南总兵,接治信防;饶公故有德于信者,公始获成行。十年,诏公仍治广信防务,寻有旨补赣南兵备道;公以亲老,辞。

十一年冬,诏公赴曾文正安庆大营办理军务,封翁趣公应诏。同治元年正月,抵瓯宁,奉旨:『超擢江西巡抚;即赴新任,毋庸来京请训』。抵铅山,奉寄谕:『朕久闻沈葆桢德望冠时,才堪应变;是以超擢巡抚。又以其家有老亲,因择江西邻省,授以姜寄;风土不殊,迎养亦近。将来懋建殊勳,尤足光荣门户以承亲欢。经朕如此体恤、如此破格委任,谅不至仍以养亲渎请;朕亦必不能允也』。公奉诏感泣,驰莅章门;疏陈『许国以身,义无旁顾。俟大憝就戮、寰宇廓清,再申前请归养』。奉批答,有「忠孝性成」之褒。当是时,杭州已失守,吴、越贼联为一气。曾文正驻军皖南,军饷仰给于江西;今爵相左公时方为浙抚,由江规浙。而伪王李世贤、杨辅清等席方张之势,毕力犯江西,冀断皖、浙餫道。公躬赴广信督防,教士民以坚壁清野;捐廉俸千金,倡筑塞堡。逆党分途窜扰,公激厉主、客军,若江诚恪忠义之精捷营、刘果敏典之克勇营、道员席宝田之精毅营、督粮道段起之「衡」字营、道员王文瑞之老湘营、王德榜之长左营、屈蟠、张岳龄之平江营、知府王沐之继果营、参将韩进忠之「韩」字营、刘胜祥之「祥」字营、臬司刘于浔之水师并循公方略遵调遣,所向克捷。元、二两年,悍酋黄文金、李远继、古隆贤、赖裕新等以皖、浙乏食,分踞广、饶边境,先后为诸将所败;论者谓保固后路,俾江、浙两路并蒇功,公之力也。当军务方殷,适有法兰西教堂被毁之狱,严旨诘问主名;公疏称:『事由公愤,万众同心;百计推求,终无端绪。总由姜臣疏于防范所致,自请严加议处』!诏置不问,外夷亦慑服无辞;而士林则感颂次骨矣。同治三年,江宁贼势蹙,分窜新城、南丰、建昌、抚州及德兴、乐平、玉山、弋阳等属;公皆遣将击走之。五年六月,官军拔江宁,江军亦克崇仁、雩都、肃清广信府境。会江宁逸贼伪侍主李世贤、伪康王汪海洋等由湖州越广德,分道窜入江西,提督饱公超率所部来援,叠克金谿、南丰、新城;而伪佑王李远继、伪玕王洪仁玕、伪恤王洪仁政等拥伪幼主洪福瑱窜至广丰、铅山,叠为诸将所败,福瑱薙发潜逃,经席宝田追至石城之荒谷,禽之。诏赏公头品顶戴、一等轻车都尉;公推功诸将,并以曾文正、左爵相济师协饷,始得转危为安,疏请收回成命;温谕不允。复以亲病,求开缺;申「大憝就戮,仍求归养」之前请也。得旨:『赏人葠六两』;仍不允。四年,请假回籍省亲;一肩行李如始至之数,曾文正叹为不可及。及抵里,已丁母忧。公抚江三载,肃吏治,绳悍将;民有冤抑来愬者,立为剖决,每夕漏四下不休。中因筹饷、用人,与曾文正意见不合;诏引廉蔺、寇贾前事,勖以共济时艰。公之孤忠格天,所从来久矣。

六年,奉旨充总理船政大臣。船政之议,发自左公,谓非公莫肩其任;公疏辞不获,乃请俟释服后出而任事。设船坞于距会城四十里之马尾山麓,地曰中岐;坞内滨江者为船漕,若铁厂、轮厂、机器厂、斲木厂之类皆参列其后。以洋将日意格为监督,德克碑副之。事系创举,百绪繁兴。机器来自外洋,殊形诡制,相顾瞠目,旁观者惧不克终事,祸将无底;公与日意格等坚明约束,限五年告成。署布政使周开锡充船政提调,为匿名帖所牵涉;延平守李庆霖向充船政局员,总督劾其专事趋承,请夺职、勒回籍。公皆抗疏力争;且云:『船政虽系总理王大臣所奏请,而自强之道断自宸衷;为臣子者,均宜激发天良,以纾宵旰。臣官非言责,分属部民;然船政系臣专责,死生以之。乞谕周开锡始终其事,李庆霖仍留局差遣』!皆得旨允行。藩胥某遇事玩抗,公以军法数而斩之;众大惊,已而大服。八年五月,第一号轮船成。公亲出洋试演,遣官驶赴天津,请旨派大臣勘验;皆如法。未几,二、三号续成;乃奏派轮船统领随时训练,以专责成。九年,丁父忧;诏『百日后,仍出任事』。公疏请终制,谕令素服从事;公以病辞,乃许终制。十一年十二月服阕,始复出。前后造成兵轮二十艘,曰「寓年清」、曰「镇海」、曰「湄云」、曰「海镜」、曰「扬武」、曰「飞云」、曰「安澜」、曰「靖远」、曰「振威」、曰「伏波」、曰「福星」、曰「济安」、曰「永保」、曰「琛航」、曰「大雅」、,分布各海口。创立拉铁、打铁、铸铁、轮机、水缸诸厂,开学堂二所,选幼童之敏者居之,分习制造、驾驶诸艺;所学皆成。寻议酌改船式,挑匠徒试令自造,不用洋人监督;因疏陈善后事宜。非公精心果力,船政必不能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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