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月走后,白衣少年先是去床边为寄奴取来鞋子看他穿上,然后二人便坐于桌前。方才初见时少年一直在隐忍着自己的情绪,他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可眼前的人真实的坐在自己面前,那便是好的。
“你怎么来了?”
寄奴的心绪已经恢复了平静,又变成了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白衣少年面色紧绷,答非所问。
“你为什么要戴着帷帽?”
他对帷帽一事仍是耿耿于怀,并且心里隐隐不安,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隐藏在厚重黑纱中的脸。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
黑纱里传来一声轻笑,笑声苦涩,“你不知道更好。”
“摘下来。”
少年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寄奴并不理会,“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我说摘下来。”
少年一字一顿态度坚决,气氛一下子变得箭弩拔张,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暗一明两个少年彼此对峙着,都在等着对方妥协。
片刻后,最先有所动作的是寄奴,不过他并没有摘下帷帽,而是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个缝隙。他抬头透过黑纱望着如水的月华,谁都看不到他眼底蕴起的雾气。
“我不会告诉云将军,你快离开这里吧。”
“萧清玉!”
白衣少年拍案而起,气得牙齿都在打颤,“父亲瞒着我,母亲瞒着我,所有人都在瞒着我!”
他快步走到寄奴身边,掰过他的身子,眼圈竟也是红的,“你知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你死了……你知不知道我的感受!你知不知道!”
寄奴看着眼前的人,悲伤如潮水般袭来,心里的伤口像是又被尖刀豁开,鲜血淋漓。他颤抖着说道:“他们说的没错,萧清玉确实已经死了。”
白衣少年心尖一颤,抬手紧紧攥住寄奴的胳膊,“阿玉,我苦苦央求父亲告诉我真相,跋山涉水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听你说这种话!”
他的眼眶盛满了水泽,神色哀恸,“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才去江北一个月就变成了这样……”
寄奴终是没忍住留下了两行清泪,毫无温度的手强忍悲伤拂开了少年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这些都不关你的事。你回去吧,好好做你的少将军。现在,以后,都不要再与萧清玉扯上任何瓜葛。于你,于你父亲,于将军府,都是最好的选择。”
“你!”少年气极,“你就是个懦夫!只会躲在这里!不敢站出来为自己的母亲伸张正义!我看不起你!”
他似乎觉得还不解气,“怎么!见不得人吗!怕被认出来吗!怕别人知道你逆来顺受苟且偷生所以终日戴着个帽子吗!”少年说着一把扯掉寄奴头上的帷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帷帽飘然落地,两个少年都以最真的面貌相视而立。一个风神俊秀满目仓皇愕然,一个疤痕纵横满眼疮痍悲哀。
久久,久久无言。
“你……你怎么变成这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潸然泪下,几乎站不稳身子。
“世事浮沉,人亦浮沉。你不要问了,过去的便是过去了。”
寄奴强装镇定,曲身捡起帷帽,“你走吧。”
“我要去找父亲,我要去问父亲……”
白衣少年踉跄着后退,面色惨白,神思恍惚的就真的要离去。
“陵游!”
寄奴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白衣少年脚步一顿,紧紧攥起了双拳。
“我只想要平静的生活,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惹起任何波澜了。”
寄奴强压着心绪,少年的拳头紧了又松,良久才道:“既然你还记得云陵游,那么他就不会让萧清玉白白的被毁掉!”
云陵游面色铁青,扔下这样一句话走出了屋门。
寄奴身形一晃,扶住窗柩才堪堪站稳。他颤抖地合上窗子,泪水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掉。
心里强崩着的那根弦在见到故人后终是断了。
不过他不会忘记,萧清玉,早在那场初雪里葬身于火海,与自己的母亲和妹妹一起消逝于人间。
那是萧清玉看过的最美的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雪。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无名无姓,没心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丑陋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