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貌似美好的初恋,彻底改变了陈排放的一生。
那时候他还是个高二学生,个头不高,头发枯黄,狭长的脸上嵌着一对小眼睛,乌溜溜很聚光。
这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陈排放端直身子坐在座位上,心潮澎湃地听老师用绕口的普通话念一篇作文。
只所以心潮澎湃,那是因为他就是那篇作文的作者,题目叫作《最难忘的人》,写的是他爷爷为了保护集体粮食,不怕牺牲,跟小偷英勇搏斗的故事。
不等老师把作文念完,同桌毛玉米就把一张纸条递给了他。
“谁的?”陈排放小声问。
“不知道,你自己看嘛。”毛玉米脸红得像着了火。
手攥着纸条,陈排放有了某种预感,小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偷偷拿到了课桌下面,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未来的大作家,我为你自豪,为你骄傲,愿意一辈子为你铺纸研墨……
日个狗滴,这也太直白了吧!
陈排放一眼就认出,纸条正是毛玉米写给自己的,这让他热血沸腾,因为毛玉米不但小模样长得俊俏,家庭条件也好,听说她爸爸是某个单位的一把手。
可他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让幸福藏在心里,兜紧了,他觉得大作家就该有大派头,就该做到不卑不亢,悲喜不形于色。
他默默收起了纸条,小心翼翼揣进了贴身的衣兜里。
但兴奋过后,陈排放很快便跌入了一片虚空的阴冷之中,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那种感觉叫自卑,因为他是乡下人,家里穷得叮当响,根本就没有勇气,也没权利去接受这份爱。
坦白说,陈排放的小命很操蛋,很叼毛,拽一点说,那叫命运多舛。
四岁的时候他爹娘就死了,只得跟了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饥一顿饱一顿总算活了下来。
刚上小学没几天,跑出去逃课撒野,一不留神落进了坟圹里面,被人拉上来时,小脸乌紫,像个小鬼,还被神婆上锅蒸了,说是那样可以杀尸毒。
到了八岁那年,他披一块破蓑衣坐在河边,看一黑一白两头猪嬉闹媾欢,却被公猪误判成了情敌,一头撞过去,人就落进了深水里,差点让鱼给分餐了;
眼看着上初中了,一场大病又让他去阎罗殿走了一趟,多亏了奶奶是神婆,又是烧香,又是磕头,好歹才把人留了下来。
以后的几年还算顺畅,渐渐长大懂事了,知道奶奶供自己上学不容易,就加倍努力,一鼓作气考上了县城的高中。
可到了高二这一年,命运又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使得学业荒疏,弃城归乡了。
事情的起因恰恰就是因为毛玉米,上午她递过纸条后,见陈排放没有回应,甚至连个特别的眼神都没有,她就越发狂热起来。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越想抓到手。
这一切自然逃不过陈放排的眼睛,他心里很甜,很冲动,但也很纠结,很矛盾,慌乱得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搞不懂像毛玉米这么优秀的女孩为什么会喜欢自己,难道仅仅是自己的作文写得好?
仅仅是因为自己是块当作家的料?
……
回想一下,觉得毛玉米喜欢自己也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一个多月前,班主任单独把毛玉米调过来跟他坐同桌时,陈排放就有些不理解,私下里问过她,毛玉米没有避讳,承认是她自己主动要求的。
陈排放就问她什么,毛玉米就毫不羞涩地说喜欢闻他身上的味儿,那股浓烈的汗味儿,这理由听上去很有几分暧昧。
这还不算,毛玉米还经常往陈排放口袋里塞点零食啥的,这让他很感动,但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直到收到纸条的那天晚上,在毛玉米强大的攻势下,他再也收不住了,毅然接受了她的“示爱”。
那时候晚自习上了一半,突然停电了,趁着这工夫,毛玉米主动摸上了他的手。
陈排放僵硬了片刻,突然灵醒起来,反过来一把攥住了毛玉米的小手。
毛玉米的手很嫩,很软,软得有点儿不像话,陈排放用力一攥,觉得嗞嗞的像是在过电。
也许是电流过猛的缘故,他突然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等灯光重新亮起来时,才听到有人大声喊:“陈排放你肿么了,肿么流鼻血了?”
陈排放抬手一摸,卧槽,满手鲜红。
可他并没觉得害怕,反倒沉醉在一种幸福的晕眩之中,暗自揣摩着:难道初次摸小手也要付出血的代价?
难道自己流的就是传说中的男儿红……
可事后不久,同寝室的小六子就偷偷告诉他,说其实那天晚上的鼻血根本就不是自己流出来的,而是丁光彪那小子用拳头给捅的。
丁光彪给捅的?
尽他妈蛋胡说八道,这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要打自己,理由呢?
再说了,拳头打在脸上能没感觉吗?
还有……还有来电以后,丁光彪明明就坐在自己座位上,他又不是孙悟空,怎么够打到自己?
陈排放就骂小六子:“小六子你这个王八蛋,尽特马挑拨离间,人家丁光彪可不是那种人。”
小六子气得鼻子都歪了,咬着牙根说陈排放你这个傻子,他是想泡毛玉米知道不?
陈排放不屑一顾,说:“这怎么可能,老子是未来的作家,毛玉米就是冲着这个才喜欢老子的,他丁光彪算个球啊,连造句都不利索,凭什么去泡毛玉米啊?”
小六发啐一口,说:“你小子等着瞧吧,有你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