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秘书进来说省上的领导现在已下了高速公路,很快要到市里来了。秦淼抬起手腕看看表,说,好啦,我下面还要会见省上一个领导,你可以回去了。
夏雨浓告辞出来走在市委大院里,抬头看看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沉甸甸的。他忽然觉得今天自己谈的太多了,也太具体了。作为市委书记的秦淼同志,他并不需要知道那么具体的东西,他是掌握政策的,他不能把自己完全陷在具体的事务中。那么自己是不是在工作中搞得太具体了?
夏雨浓没有到侯秘书长那里去,他怕自己沮丧的情绪影响得他大发感慨。
夏雨浓离开金岭市委后,没有直接回千乔县,而是让司机弯到天柱县。一走进天柱县,夏雨浓觉得一种久违了的亲切。车子来到他们住的楼下,夏雨浓打发司机把车子开到宾馆去开一间房子休息一下,傍晚时接他回千乔。司机小董说你住一晚上吧,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夏雨浓说,不行。我晚上还有会议。必须赶回去。小董把车子开走了,夏雨浓上楼来到自己四楼的家里。家里空空荡荡的,有一股落寞与凄清的味儿。夏雨浓向妻子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现在已经回到家里。妻子说,县太爷还没有忘记老巢与糟妻。夏雨浓说,你工作忙吧?妻子说你是路过还是回家休假?夏雨浓说,你有什么事吧?叶冰洁说,你回来了正好,我还说正要找你呢。夏雨浓说,我现在等你。妻子说,你在千乔县当书记,天柱县尽刮你的风。真是权大了影响也大了。夏雨浓说,女儿最近学习情况怎么样?叶冰洁说,学习可以。我天天抓着呢。还给请了个家庭教师。夏雨浓说,家庭教师是男的吧?叶冰洁说,还真叫你猜对了。不过你放心,是一个半老头子,年龄大的能作你爹。夏雨浓说,我不是这意思。叶冰洁说,好了,你在家等着,我马上回来。
约摸过了十分钟,叶冰洁的高跟鞋敲击着楼道的地面回来了。夏雨浓给妻了倒了一杯水,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里,互相望着。半天谁也不说话,后来两人都忍不住喷地一声笑了。
叶冰洁说,怎么几天不见瘦了一大截子,是不是在那边把人挂上了?白天晚上的战斗体力消耗太大。
夏雨浓说,你说什么事快说吧。
叶冰洁说,晚上不住了?
夏雨浓说,我晚上还要开一个会呢。
叶冰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好吧,我不留你了,免得耽误了你的工作。今天市委秦淼找你谈话了?肯定又是批评你把过去的工作否定的太多了,对不对?
夏雨浓奇怪地说,你是怎么知道我到市上去的?而且是秦淼找我谈话?还知道谈话的内容?
叶冰洁说,我听这边县委一个人说的,也不知人家是如何知道的。我没有问。
夏雨浓说,我今天到市上秦淼就是对我这样说的,这真是奇怪的事情,我到现在并没有对任何前任领导的工作有过任何表态,怎么突然出现了我否定前任领导工作的事呢?
叶冰洁说,可这也不是空穴来风,一定是有人在下面给你作反面的工作。
夏雨浓说,不过,你别担心。我知道自己会怎么干。
叶冰洁说,对于白副书记你可要记住,他是管人事的市委副书记,人们现在巴结他都来不及,谁还再敢给他找事,除非他不想干事了。
夏雨浓说,你能不能说点优美动听的事。
叶冰洁说,好,我说点好听的:你一上任就干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夏雨浓接上说,一件是从咸阳国际机场接回了一个姑娘。一件是跑到监狱里看望了一个正在服刑的罪犯。这好像不是一个县委书记要干的事,对不?我记得你在电话里已经向我说了。对不对?
叶冰洁说,你还有自知之明。你以为你干的好?
夏雨浓说,我不以为有什么不妥之处。那是我正常的工作。前次我在电话里已经向你谈了。
叶冰洁生气地噘起了嘴巴。
夫妻两人谈了不到半个小时,夏雨浓感到十分的憋闷,他看看表,下午五点钟了。
叶冰洁说,你有事就走吧。我过几天可能要到广州去一趟,一家公司请我出面给他们讨债,行长让我去。时间大概得十天。
夏雨浓说,可孩子怎么办呀?
叶冰洁说,我把母亲叫来管上几天。
夏雨浓说,要不我回家把我妈请来吧。
叶冰洁说,你妈有病呢,把她请来是她照顾孩子还是孩子照顾她?算了,就按我的来。
夏雨浓说,你最近工作忙啥呢?
叶冰洁说,县上有好几家企业要破产,我们银行的8000多万款子要被破掉,县上成立了县级企业破产委员会办公室,我同时还担任了企业破产办公室的副主任。
夏雨浓哟了一声,说,才过了几天又升官了,权力越来越大了。
叶冰洁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很担心,谁知道这里边是个什么样子,现在上边有政策,下边有对策,县政府县委领导在会上讲,说中央对中西门部的国营与集体企业有新的政策,凡是在经营中出现了资不抵债濒临倒闭的,可以申请破产,核销掉的银行贷款可以由国家财政给与弥补。我看了看文件,政策规定首要条件必须是资不抵债,可天柱县那些申情破产的企业大都不具备这个硬杠子,有些经营活动还很正常。可县上头儿让破,而且说是不破白不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我现在有什么办法?支行头儿也听县上头儿的话,要我们睁只眼闭住眼。我估计,很有可能有人要在破产中抽逃资金,搞假破产真逃债。也许有的企业为了达到破产的目的而向手里掌握权力的官员行贿。现在,破产的事县上头儿很支持,说这下可以把企业从捆绑中解脱出来。殊不知这一下企业将要被银行彻底甩脱了。还有哪一家银行敢于向这些企业放款子?除非你不想把银行办下去让它倒灶。我估计你们千乔县也可能要出现这样的局面。
夏雨浓说,冰洁,既然事情复杂,你可一定要有心计,千万不要把自己陷进去。也不要贪图什么好处。在这个社会上凡有好处的也都是陷阱。
叶冰洁说,我知道县老爷。
叶冰洁是一个难得的女人,她在工作上稳健持重,在家庭里又十分的贤惠温柔,两个角色担当得恰到好处。当社会上有人总是把强女人与事业对立起来时,夏雨浓总是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一个女人不可能一身而兼二任呢?既是事业型的女人,又是家庭型的女人。这两者在叶冰洁身上统一得恰到好处,这也真是上天对夏雨浓的馈赠。而在实际上,当他们两人相识时,他的地位并不显赫,只是县政府办公室的一个小干事,而她却是县城的一朵艳丽的花儿,高中毕业后招到银行工作,有多少人艳羡她而企图把她搞到手,但是她却独独钟情于夏雨浓。
他们是在业务中认识的。夏雨浓当时负责政府的信息简报,而叶冰洁刚好在支行负责现金与计划分析。她向县政府的简报送过几份稿件,就与夏雨浓相识了。夏雨浓很是尽心地帮她作了修改,并且有好几次是以县政府与支行的名义发表的。当她终于向他敞开自己姑娘家的心扉时,他在激动中接纳了她。须知她的父亲那时是县工商银行行长,而他的父亲却是一个农民。他们似乎不是在一个地平线上。
夏雨浓要走时,叶冰洁用眼睛示意他,柔情脉脉的,夏雨浓就把她抱到卧室里匆匆地躺了一会儿。显然叶冰洁并没有尽兴,她的身子显得有点僵硬,没有进入角色。
夏雨浓坐上车往回走时脑子里还是叶冰洁的身影。小董不时从倒车镜子里看他的脸色,后来他说,夏书记你回了一趟家好像不高兴。夏雨浓苦笑了一下,说,老婆说她要到广州出差去。我说家里没有人孩子正在读高中,不去能行就不要去了。可她就是不听。小董说,你把孩子弄过来在千乔高中上吧。这边教育质量高。夏雨浓说,不行,我成天事儿忙,那有时间管孩子呀。
如果你与县委副书记文书苹接触的话,会被她性格中的表面现象所迷惑,以为人如其名,文质彬彬,但实际上文书苹是一个内心非常坚强的女人。又颇有心计。她在李天亚的贪污爱贿案中没有受到任何牵连,这已经很是难能可贵了,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她能经常深入群众,坚持到基层调查研究,吃透下边的情况,与群众打成一片。在李天亚当政时,她对于他的专制与霸道也进行过斗争,但后来她妥协了,选了一个村子蹲起点来。到后来李天亚出事时,她竟把这个村子搞成了臊子面专业户。这是一个叫作柳树村的地方,村子不远处的北边有一座明代建的贤人庙,是旅游圣地,每年有许多游人前来观光,而游人观光时总要在这儿吃点地方特产臊子面。文书苹就在村上把臊子面专业户搞了起来,从组织到宣传到接待成了一条龙,竟成了地方的一道风景。当许多人在狠狠地咒骂腐败分子李天亚的时候,也有许多人在夸赞大清官文书苹——她让柳树村富了起来。每户臊子面专业户每年的收入在二到三万元之间。多的高达七八万元。记者在报纸上报导后柳树村就越发著名了。现在柳树村的群众一提起文书苹眉里眼里都是笑意。年轻的姑娘说,是她们的文阿姨让她们有了工作干,有了钱挣,家里建起了新楼房。是她们的文阿姨让她们有了新衣裳穿,日子过得好了起来。所以文书苹是柳树村最受欢迎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