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封嫣第一次接触死亡,开始没觉得怕,直到学校全面封锁,一整幢宿舍楼被查封,所有学生都搬到临时的房间住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每天系里的老师挨个房间查体温,体温计人手一支,早晚两次,校园,食堂,教室,图书馆,哪里都没人,都关在宿舍里看书,留了好多作业。
全面停课后,她们才知道被困在校园里了。家里打来电话,外地家长急得不行,怕孩子在北京真染上病。
哥哥也急,父母和旭姨都安好,他和唯一被困在医院里,不能回家,而她被关在学校里,已经两个星期了。
其实周围的同学还好,每天看似正常,没有人生病。直到对床的东北女孩突然满眼恐惧的冲回房间,埋在被子里。
“怎么了?”湖北女孩拍着她的被子。
“机电系也有人发病了,刚被送走,从十二楼抬出去的,我看见了,很吓人!不知道会送到哪去?”从被子里钻出来,眼圈竟然红了,“他回死吗?我们会被传上吗?真想离开这破地方,当初知道,就不来北京上大学了。”
“不会!”程瑶瑶从自己的床上起来,声音阴冷冷的,北京,好像成了鬼城,除了疫病没有人情,人们之间流传着恐慌,新闻上天天报着上升的感染人数。她和封嫣都是北京人,不许别人这么糟蹋这个城市。
封嫣却没有说话,静静躺在床上,手里攥着手机,两天没联系上哥哥了,打过去都是停机,家里也在着急。唯一姐让她别担心,但是心里却像火烧。看着天天报道哥哥的医院,吃不下饭,她埋在被子里不敢想。昨晚,竟然噩梦里哭醒,吓了一身汗。
“封嫣,你回家吗?”程瑶瑶从床上下来,走到封嫣床边,“学校允许北京生回家,但是要在下周,听说封校之后学生人数太多,应付不了。”
她转过身,看着瑶瑶没说话,心里也在犹豫。机电系已经是第七个有病患的院系了,好在戴阳没事,前天还联系过。停课以后,校刊也放下了,但是她想继续出下去,鼓舞一下士气。
“你走不走?”程瑶瑶又去追问,看着封嫣坐起身,把长发盘起来,下了床收拾东西。“去哪啊!课都停了。”
“系里。”封嫣拿好校对的稿子,不想再留在宿舍听大家呼风唤雨的谣传。与其惶恐,不如好好做事。这期,都是振奋情绪的,她还从邻校约了稿子。
当天,自己在系办公室校对稿子,晚饭都忘了吃,不是老师要她会宿舍,还一个人在灯下忙碌。但是稿子差不多弄完了,在无人的校园里慢慢走回宿舍,觉得疲倦但心里的躁乱好了些。
偶尔听路上两个学生谈论,原来周围的几个学校也封了,估计也有疑似病例。她也担心,但还是尽量往好的方面想。
晚上,唯一姐终于来了电话,说哥一切都好。松了心,偷偷哭了一场,安稳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又忙了大半天,给校刊的编辑打了电话,把出刊的时间确定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及时送到印厂。回宿舍的时候,听瑶瑶说,系里在统计回家的人名单,她没报名,只是埋头睡下。心里祈祷,这场浩劫赶紧过去。
再醒,有些头重脚轻,坐起身,宿舍里没人。走到楼道里,看见几个房间的女生在到处撒消毒水,味道呛人。
“怎么了?”人人脸色暗沉,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一个年级高些的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手机,“机电系那人死了!”楼道里突然回声似的好几声倒抽的冷气。
封嫣耳边嗡的一声,马上一头汗。
回了房,爬到床上,又睡下了。
傍晚听着宿舍里的电视声醒过来,看着湖北和东北女孩在看电视,瑶瑶跪在床上收拾行李。
坐起来,身上没劲儿,想想一天没吃东西了。晚上量体温时,胡乱找个借口报了个数,体温计埋在枕头下面,一个人站在卫生间里。
镜子里的自己很好,她想这么说,但是太阳穴突突的跳,口干舌燥,手是冰凉的。用温水洗了一把脸,再抬头,似乎精神好了些。
拿出手机,给戴阳发了一条短信,一分钟以后,电话打了过来。
“真的假的?”电话里的声音很急躁,他大四的答辩在下周,系里的病患人数却在上升。
“可能是多心了。”靠在墙边,身上还是有些软,不想让她们几个发现她不对劲,又不知道该和谁说,万万不能告诉哥哥,也不敢回家。
“你这么瞒着也不是办法!”
“再看看,也许虚惊一场,明天就好了。”她尽量压低声音,话到嘴边,也犹豫不定。如果不好怎么办?
“手边有感冒药吗?自己先吃了,别发起烧来就好。最好报名回家,至少有什么事不会让宿舍几个人牵连进去。”一个患者,周围的人都是疑似,如果真的出了事,受难的人从不是一个。“这种时候,不能自私,也得为别人想想。”
“知道了。”挂断电话,又冲了把脸,拍着脸上有了些血色才敢出去。
“你没事吧?”瑶瑶收完东西,看着封嫣从卫生间出来,脸色不好,人特别疲倦。
“没事,头疼。”她躲过她伸来的手,独自走到书桌边坐下,拿起书看,一起似乎都太平。
晚上睡前偷偷吃了药,爬上床时对着手机祈祷,会好的,也许,只是多心了。
第二天,大家还在睡,她让宿舍的阿姨早早开门,只说系里有事,其实是躲了出去。拿着手机给戴阳打电话时身上一直抖,那边没人接,心里难过。
她发烧了,脸红红的,嗓子干疼,昨天半夜就开始了。后半夜,她没敢合眼。
赶到系里报上回家的名,不踏实,一个人找了个教室,坐在角落里。大口大口的喝热水,希望发发汗,能够好些。熬过今天,明天就能回家了,但是她怕今天都熬不过去。
播了唯一姐的电话,一听她的声音,就哭了。
“在哪呢?嫣嫣,怎么了?”唯一听出她在那端哭。
“我发烧了。”她说了句英文,声音弱弱的,发着颤,“昨天开始的。”
“胸口疼吗?还有什么症状!”唯一从观察室里跑出来,走到角落继续询问封嫣的情况,她们最担心的就是她,她的学校,陆续有发病的,听说,已经有病亡的案例了。
“没有,我不太知道。”听到楼道里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赶紧翻开手里的资料,把电话挂断。声音走远,再打,那边在占线,只能先挂了,靠在椅子上发呆。
真的很难受,昏昏沉沉的,胸口像有把火在烧。但是如何是好,她出不了学校,也怕等不到明天。
如果真的得病了,所有同宿舍的都会被隔离,她也会被抬走吗?送到大家不知道的地方,几天后传回一条死讯,就这样结束了。再也见不到哥哥,旭姨和父母。眼泪滑下来,双颊冰冷,额头滚烫。
手机又响了起来,是戴阳的号码。
“封嫣,你在哪呢?”
“系里,三层留学生的教室。”
“能到图书馆来吗?我在后面那排长椅等你。”
“好。”起身下楼,却在楼口被校刊社的同学碰到。拉着她回教室审稿,用手撑着头,勉强着坚持,迷迷糊糊的字越看越不清。熬了两个小时,终于找了借口离开,走出中文系大楼,一身冷汗,眼前一片模糊。
她心里知道糟了。
电话又响了,边往图书馆走,边拿起来听。那排长椅边,没有戴阳的影子,可能是等不及走了吧。软软的靠着一棵树,看着校园的梧桐大道,心里凄然。
“嫣嫣,一个小时后到校门口。”唯一说完就挂了,她听着,却没有听懂。
就站在瑟瑟的风里看着手表,熬着一个小时。等她走到校门口时,已经脱了力气只能靠着铁门才能站稳。
“哪个系的,不许出去。”保安走过来,口气不友善。
封嫣抬头,看着门外的自由,眸子有一点残存的勇气,嘴边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会被抓走吗,被关起来?
保安逼近了一步,看着她异常绯红的脸颊,“学生证呢!”
“对不起,我来接她的。”男人的声音,黑色风衣戴着墨镜,提前一步把她拉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