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过程太苦,多少个日夜辗转反侧,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对丫头的思念愈是强烈,感觉如同惊蛰之后遍地蔓延的野草,长得密密麻麻,整得我疲惫不堪。我无数次暗暗决定终止这漫漫的旅行,返回家乡修整长满杂草的坟冢。然而瞧着带来的照片,我明白前面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不管愿意与否,必须要忍受着精神和身体的煎熬坚持往下走,去完成她的夙愿。可千里相隔,剩她一人静卧于九泉之下独守着坟场的荒凉,该是何等的凄凉!千里孤坟,让我欲哭无泪,猛然间懂得脚下的路多踏出一步,内心的凄凉就增加一分,那感觉太过于奇特,似乎颖欣近得比什么都远······
一九九三年·夏
又莫名其妙的患病了,从记事起,印象里尽是吃药、打针的琐事,除此之外,六岁以前的记忆可以说是一片空白,真是悲哀的童年!大概是经常生病的缘故,使我对生活不抱任何希望,更别说拥有一个憧憬的梦想。然而生命充满了奇迹,上天似乎安排好了一切,派颖欣来到我的身边,于是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改变。
那天傍晚微风徐徐,摇晃着风铃般的树叶,发出飒飒清响。好多人坐到外婆家门前的空地歇凉,夏天农村人喜欢这个时候聚到一块聊家常里短。我却独个到附近的树下摸知了猴,村里有好多孩子逮这种幼虫,欢快且迅速穿梭于村里的树旁,并大声呼喊伙伴的名字,询问收获的情况。我是个外村的孩子,不愿去找别人玩,就独自逮到几个搁到手心,故意让知了猴抓,感觉非常舒服,跟使劲挠痒痒似的,当然这必须得不断挪动小家伙,否则让利钳钩住肉皮会很痛。
这时一辆出租车驶过来,停到邻家的屋前,从车窗里露出一张女孩的笑脸,朝乘凉的人群方向叫喊‘外婆’,我扭头斜睨了眼,那一刻产生了奇妙的感觉,她甜蜜的笑容让我觉得暖暖的,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喜悦。女孩剪着短发,额前梳出妩媚的刘海,而两翼稍微带点凌乱,隐约能看清几缕发丝。尽管暮色沉沉,依旧能判断出她有一张白净的脸蛋,一双明眸亮莹闪烁,尤其是半颔首轻咬薄唇微笑,亮出皓白的牙齿,这个表情太过于可爱,以致于那清爽的外貌瞬间让我为之颤抖,甚至忘记知了猴的利钳扎进肉皮的疼痛。
孩童的感触应该是充满纯粹的喜欢,淡淡的像风轻轻拂过脸庞般舒畅,仅此而已,简单的没有理由,没有动机。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吸引,有种想和她说话的冲动。然而,六岁的男孩特别羞涩,见到漂亮的女孩是会变得腼腆。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丫头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以为仅是一次短暂的碰面,等她走掉就会被我遗憾的叹息冲淡那点好感,谁想到她和我一样,暂且要留到这儿住上一段时间。到底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我始终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总之一点,她的出现令那年的夏天充满欢笑。
次日清晨,外公拿出工具箱修理自行车,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茶水,他习惯边喝茶边修车。外婆则扛着锄头到地里除草,我乖乖留到家里,独自对着墙玩玻璃珠,虽说那时营造欢笑的东西很少,但是不会影响玩耍的乐趣。我正玩得高兴,那个女孩倏然蹲到旁边笑着说:“真有意思,咱们一起玩呗!”
我的心情愉悦至极,立刻掏出一把玻璃珠给她,说:“玩弹珠,咋样?”
“怎么玩?”女孩羞红着脸说。
我绕着空地画出界线,耐心给讲解了一番,和她爬到地上玩起来。当然,玩这类简单的游戏对我来说是小菜一碟,不管玻璃珠放到线圈内任何地方,都能有八成把握碰住,算是怀有绝技。正是靠这点能耐赢到好多弹珠,让同龄人羡慕不已。她说:“你弹得真准,好厉害。”
“让你看个绝技。”我往空地上摆出一个品子,“瞧好了,先碰住一个,然后两个分开再碰另外两个。”我调整好角度,用足力道将手里的珠子弹出,结果同预言完全吻合。
“太神奇了,这有诀窍吗?我想学。”她谈吐咬字清晰,悦耳动人。
“很难学,要练好多次,最要紧的是地方要选好,平软适当,就跟这地一样。”我拍着地,“不敢过硬,太硬了弹珠跳得厉害,落不住地,象水泥地就不行。”
我演示给她看,自豪的将所有碰弹珠的秘诀毫无保留的说出来。她似乎心不在焉,拿起一个浅颜色的放到眼睛前张望,赞叹道:“好漂亮,有各种颜色。”
“透过玻璃珠朝太阳看更美。”
她照着做,逐个轮流望,仿佛为玻璃球里映出的色彩欣喜不已。忽然她乐呵的说:“你叫什么名字?”
“岑磊···”对这样的问题,总是觉得怪,回答起来挺难为情。
“我是颖欣,从今个起咱俩就做好朋友呗。”
农村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表面上男孩子和女孩子之间的界线划得清清楚楚,稍微对异性表示出好感,那是会遭到伙伴们的嘲笑。而实质上彼此非常渴望能相互交流,增进双方的友谊,这是一个十分矛盾的心理,大概是特定环境下80后固有的心理状况。我吞吞说:“没和女孩子做过朋友,不晓得该怎么办?”
“非常简单,有好吃的一起吃,好玩的一起玩,相互帮助不让别人欺负。”颖欣落落大方拉住我的手,非常严肃地说,“最重要的是记一辈子,永远做好朋友。”
“哦,行。”我显得木讷,傻傻的应答。
“拉勾。”她伸出小拇指和我勾到一起拉锯式的摇晃,嘴里津津有味地念叨童谣。“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是小狗。”
太阳渐渐升至八九点钟方向,空气随之炎热。外公修理好车,躺到门口的凉椅上休息,悠闲的朝外张望,安静的一语不发。屋外烈阳炙热,知了吱嗡吱嗡鸣叫不停,我和颖欣躲到洋槐树下继续玩弹珠。不知何故,孩童寻找欢乐非常容易,简单且乏味的道具就能让我们乐此不疲。外婆从地里回家做饭,见到我满身灰土,责备嚷道:“磊磊,给你说多少遍别往地上趴,咋就是不听话。”
我傻傻的笑,赶紧起身拍打衣服上粘的灰土,故意使劲跳腾了几下。颖欣倒挺贴心,帮着弄去背上够不到的脏处。外婆并没有真生气,催促道:“赶紧过来,把篓里的草拿去喂兔子。”
“嗯,马上。”我喜欢喂兔子,兴高采烈对颖欣说,“去看我家里养的白兔,长得超可爱。”
“行,我还没有见过真兔子。”
我硬是从外婆手里接过篓子,两只手拖住把往后院急走。外公笑着说:“慢点,别绊倒。”
外婆见外公慵懒的模样,装出抱怨的神态,叨唠:“你啥事不管,硬看娃爬到地上玩,一句都不说,把爷当成啥了。”
“娃爱咋玩就咋玩,有啥说的。”
“刚换的新衣服没一天就弄脏,难道你给娃洗啊。”
外公向来脾气温和,迎合着外婆对我笑嚷:“记住下回不准坐到地下,看把你婆气的。”
我不以为然,径直和颖欣来到圈兔子的围栏,抓了一把青草趴到砖墙上朝兔窝方向喊:“小白兔。”颖欣学着我的样子,摇着手里的草,每次往里面扔一点,笑嘻嘻招引白兔,等了会仍没有见到白兔出来,颖欣说:“兔娃害怕的不敢出来,咋办?”
“没事,咱俩进去逮。”说罢,我翻过墙,立马将外婆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浑然不顾趴到兔窝前往里瞧,见窝里多出几个黑糊糊的东西,定睛一看竟是刚分娩的兔宝宝,禁不住兴奋地喊:“婆,兔子生兔娃啦。”
外婆和外公闻讯而来,站到旁边分享这份喜悦,外婆说:“刚生出来还没睁眼,喂草别碰兔娃,不然母兔会不好好吃,还记住不敢给兔喂带露水的草,吃了会得病的。”
“嗯,记住啦!”
我从窝里将白兔拎出,抱到怀里抚摸,让其悠然休憩。颖欣见白兔如此可爱,按捺不住喊叫:“让我抱抱。”外公微笑的将她举起放到围墙里,她立马跑到跟前,伸手触摸兔毛,心满意足露出恬静的微笑。我小心翼翼将白兔递到她怀里,自个重新抓了一只抱着。一块坐到旁侧边抚摸边给兔子喂食,颖欣问:“为啥兔的眼睛红?”
“看见好东西就羡慕,渐渐就变成红色。”这样的问题我哪里知道,可仍是装作蛮懂的样子糊弄,甚至严肃告诫她说,“以后千万别嫉妒他人,不然会变成红眼的。”
“真的吗?”颖欣惊慌的反问。
我肯定的点头。这时她怀里的白兔伸舌头舔手,她惊吓的缩回手,说:“差点被兔子咬了。”
我嘻哈哈笑她傻,说:“怎么会呢,兔子是从来不咬人的。舔手是对你感谢的意思。”
为打消她的害怕,我故意掰开兔唇,将手指搁到兔嘴里示范,再拿出在她眼前晃,说:“瞧,没咬吧。”
她竟认真的抓住我的手打量,莞尔一笑。
等到下午,天气突变,好端端的狂风乍起,转眼间乌云密布,黑压压将天空遮掩得严实,仿佛一下子进入黑夜。外面电闪雷鸣,暴风疯狂乱刮,能清晰听见树枝被折断的声音,感觉屋子快要被风吹倒。外面骤雨不停,屋内暗黑沉闷,我着实想不出娱乐的事情,乏困的躺倒床上不知不觉就沉睡过去。
“磊磊,赶紧起床。”外婆催促,我慵懒的揉揉惺忪的睡眼,已然到第二天的清晨。洗过脸,外婆将捉蚯蚓的罐子和小铲放到我手里,“昨下了整夜的雨,肯定能捉到许多蚯蚓,婆今个有事要忙,你就自己去逮。”
我拎着罐子从屋里出来,颖欣正蹲到屋前的玩耍,遂注意到我就喊:“阿磊,你干什么去?”
“捉蚯蚓。”我带着羞涩,低声回答。
“等会,我和你一起去。”颖欣说完就蹦跳着跑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