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哪一天，什么时候，已经很久了，很久了，志远从模糊发黄的记忆中搜寻出了和小雅碰面的那个场景。
那是六年前一个暑假，夏日的黄昏静悄悄地消失着，融入夜晚，温暖的空气里，散发着大雨将至泥土和无名小花的芬香。潺潺的流沙河边有一个小姑娘，长的白白净净像个瓷娃娃，志远正好迎着暮色，牵着牛在河边让牛饮水路过看见。他觉得女娃娃真是好看，像是课堂上老师讲唐诗里的诗一样，不由得牵着牛忘记了回家。
志远语文老师说天下最美好的事物就是诗，志远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吝啬地用诗来夸奖对面的小姑娘。
志远只见那小姑娘，一手抓着流沙河岸边的枯树根，一手尽量舒展去摘河岸边的牵牛花，看起来他很吃力。因为一般流沙河岸边生长着牵牛花的地方都比较陡峭，而对于刚上初一，十四岁的小雅来说，去摘牵牛花显然是有难度的。而且小雅不知道暴风雨将至，如果她再不走，等到中上游的水流下来的时候，她可能随着牵牛花被冲进洪流里。
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咔嚓一声，天上一声惊雷，吓得小雅松开了树根，掉进了河水里。冰凉而深不见底的河水，迅速淹没小雅，还没等小雅张口喊叫，又被冲进了小水漩涡里，眼看小雅快不行了，一双瘦小却有力的手把小雅从鬼门关拉了上来，这手的主人正是志远。
从那时起小雅和志远便成了朋友。
渐渐地两人熟络了起来，小雅告诉志远她从小学就一直在城里姥爷家上学，还说自己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希望放假回来时能和志远一起玩。志远看着白白净净的小雅，点了点头。
从此每到放假回家，小雅就和志远玩在了一起，有时志远光着上身带着小雅茅亭下看雨，大路上看蚂蚁搬家，花丛里捉蝴蝶，白桦林看鸟筑巢，看蜘蛛结网，看河水，逛田野，挖红薯，捉蟋蟀，过家家。
冬天时，大雪压地万里苍茫，寒风如刀子一样从野地里刮进村庄，大人们都不愿意出来，而对于小孩子没什么冷热可言，小雅和志远依然随心所欲地玩耍。有时他们在结了冰的流沙河里滑冰，有时在旷野里堆雪人，有时在雾凇的树林里过家家，有时在流沙河东边的芦苇荡里捉野鸡和兔子。
就这样他们一起度过了三个无忧无路的寒暑假，在第四个暑假的时候，志愿和小雅同时考上了古吕一中，他们高兴地抱在了一起，他们也是从那时才发现两人习惯了一起玩，一起闹，一起看书背诗，一起相处的日子。他们谁也离不开谁，这已经成了习惯。可是两人心里很矛盾，他俩不知道如何对待超出友情部分的感情。
“我最近很苦恼，不知道怎么办”小雅手托香腮，头靠在肩膀上，默默地凝视着星空，好像在观看星星，她那凝思的眼睛，蕴藏着苦恼与忧郁；她那欲语还休的嘴唇，饱含着天真。她的身子已经慢慢地长开了，温柔的脸庞，饱满的胸脯，披肩的长发，看起来纯洁而又平静，像朵百合花。
志远从河岸摘来一朵带着露水的蓝色牵牛花送给小雅说：“烦恼先抛一边，让我为你朗诵首诗吧”说着走到河边，对着碎银似的河水朗诵歌德的《对月》
“你又悄悄地泻下幽辉，
满布山谷和丛林，
我整个的心灵又一次
把烦恼消除净尽。
你温柔地送来秋波，
普照着我的园林，
象知友的和谐的眼光，
注望着我的命运。
在我的胸中还留着
哀乐年华的余响，
如今我只是影只形单，
在忧与喜中彷徨。
流吧，流吧，可爱的溪水！
我不会再有欢欣，
那些戏謔、亲吻和真情，
都已经无影无踪。
可是我也曾一度占有
十分珍贵的至宝！
我永远不能把它忘记，
这真是一种烦恼！
溪水啊，莫停留，莫休止，
沿着山谷流去吧，
合着我的歌曲的调子，
淙淙潺潺地流吧，
不论是在冬夜，当你
泛起怒潮的时候，
或者绕着芳春的嫩草
滟滟流动的时候。
谁能放弃了憎恨之念，
躲避开尘寰浊世，
怀里拥抱着一位挚友，
同享着人所不知、
人所梦想不到的乐趣，
就在这样的夜间，
在心曲的迷宫里漫游，
那真是幸福无边。
朗诵完毕，志远叹了口气，他眼神忧郁，面庞坚毅，眉毛如剑，穿着朴素，无疑已经长成了小伙子，而面对小雅的烦恼，他也不知道超出友情那部分的感情怎么处理。
”原来你也察觉到了”小雅从诗歌里听出了志远也和自己一样充满了烦恼。
“是啊，以前小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玩，一起闹，没有什么隔阂，没有什么顾忌，也希望长了大还可以保持这样的友谊，因为我们都是孩子，孩子的想法不成熟，孩子也没有区别。可是，现在我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自己的道路，有了区别，我们就不能像孩子一样无所顾忌，你明白么？”
“我明白”小雅说
“不，你不明白，你不知道除了感情之外，家庭条件也会影响着两人的感情，一年年我家越来越穷，我是家中老大，按理说我应该早早地分担父亲肩膀上的担子，但是我心里有口气，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命运，不甘心在田地里爬一辈子的农民，我想为父母争一口气”
小雅被志远的话气的抹起了眼泪，激动地说：“刘志远，你不要瞧不起人，我李小雅不是嫌贫爱富的那种人，你说我不明白，那你明白么？你说一个女生不顾大姑娘的矜持，跟一个男孩跑到流沙河边为了什么？你说家庭条件影响两个人的感情我不反对，可我和你什么关系你就这样大胆地论起两个家庭的事情了？你这样一厢情愿我同意了么？”小雅一口气说完，破涕为笑，看着被呛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的志远。
“我..我以为..”话没说完，小雅打断了他：“你别瞎猜了，本姑娘就跟你直说了吧”然后也学着志远走到河边朗诵起了诗歌
“爱情要懂得珍惜，
随着岁月加倍地珍惜。
爱情不是在长板凳上叹息，
也不是在明月之下闲散。
什么都会有的啊：有泥泞，也有风雪。
因为要一辈子共同生活。
爱情正象一首优美的歌儿。
但这首歌却不容易谱曲。”
一首完毕，小雅脸红到了脖子根，在志远惊愕的表情中，小雅像个犯错的孩子，顾不得说话，她迅速跑走，踏碎了月光，惊起了飞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