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毒专家熬制出来的醒酒汤就是别具一格,红泥小灶上文火慢熬,熏得满屋子都是馥郁芬芳的药草香气。如意记得《红楼梦》里似乎贾宝玉在黛玉的潇湘馆里说过,花香气带着点药草的清香气,那才是真的好闻呢。
她端着滚烫的醒酒汤“咕咚咕咚”几口,蓦地在舌尖上打了个滚儿就咽了下去,有那么一点点孟婆汤的味道,微甜里掺杂着一点点尖酸的苦涩,原来里面还加了一点可以活血养颜的红糖。
如意忽然在心里打了个转儿,没想到这个神秘兮兮的鸢痋大侠还蛮贴心的,每次大姨妈来的时候,柳如意都会痛经痛到脸色苍白,整个人都憔悴到一大截,她知道红糖对自己最有效,所以不管搬家搬到哪个地方都会带上大大的一包阿胶红糖。她正愁着上哪弄点红糖的时候,没想到鸢痋还真是个贴心大叔。
不过贴心大叔深更半夜的不喜欢睡觉,居然在漫天星子的桃花林里焚香抚琴,又是一个喜欢昼伏夜出的夜猫子啊。
柳如意只是喝了几口醒酒汤的功夫,慕容邪那家伙就溜得无影无踪了。如意懒得搭理他,索性顺着那幽幽的琴声,拨开那壁厢繁密的桃花,看到鸢痋时,他却已是换了一袭妥帖的雪白色长衫,眼角眉梢尽显江湖公子的风流潇洒,优雅冷峻,倒有点古龙笔下盗帅楚留香的气质。
只是这么个英俊倜傥的欧巴不去混江湖影视圈,却独独躲在这人烟罕至的山洼洼子里炼制什么什么世上最毒的毒药。
好吧,世外高人的境界本来也不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的,况且一个是现代人,一个是古代人。
反正没有QQ,没有**,也没有微信朋友圈,现在柳如意唯一的乐趣就是陪着一群闪着绿莹莹眼睛的狼群听鸢痋弹琴了。奇怪的是,柳如意忽然发现那些被屏蔽在毒瘴之外的绿莹莹的眼睛在听到如此悠扬的琴声后,忽然变成了柔和温馨的橙黄色,一闪一闪的,变得可爱温顺起来,也不哀嚎了,竟然俯首帖耳地趴在树下渐渐地打着盹儿。
呵,慕容邪和鸢痋这两个家伙还真是奇葩中的奇葩,一个在私家园林里豢养萤火虫,一个在私家山谷里豢养着最难驯服的高傲的狼群。
“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鸢公子不仅医术精湛,琴也弹得这般好,真正是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连狼都给听睡着了。”
柳如意随手撷下贴在额上的一朵桃花,笑语盈盈地说道,其实眼底难掩倾慕的神色,但为了不显示自己太过大惊小怪,如意忽然将手里的花蕊“嗤啦”一声就给揉碎了,紫黝黝的汁液溅在手上,黏糊糊的,如意这才发现这并非普通的桃花。
“姑娘谬赞,在下已许久未曾碰过琴,只是这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恐怕这琴声是打扰到姑娘休息了,还请姑娘见谅。”稳重知礼,谦虚内敛。鸢痋缓缓站起身来,一袭月白色长袍,束发银簪,神色坦然,然而眉宇间却有着难掩的孤独和落寞。
也许这就是世人所说的高手寂寞吧,如意的心蓦地隐隐微颤,然而却只是转瞬即逝,这世上伤心人多的去了,她柳如意又何尝不是个悲催的人物,她有什么资格去怜悯着别人的悲伤。如意蓦然扬起下颌,朝鸢痋做了个大大的笑脸,“说的哪里的话,是我们深夜打扰了公子才是,还有……”如意说着说着忽然就瞅上了帅哥的那双深邃迷人的丹凤眼。可是一旦有美男子‘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时候,如意的心就开始“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连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还有,谢谢你的醒酒汤,我只是来向你辞别的,你继续弹琴,继续弹……”
柳如意假装轻松地深深地吹了一口气,可脸上的红晕却漫到了两侧的脸颊,她索性侧过身子去数天上的星子,一颗,两颗……咦,今晚的星星怎么这么多,多得她整颗心都乱了。柳如意也不知道,自己多年未愈的花痴病,是不是已经无药可医了。
“恕在下方才冒昧,只是我总觉得姑娘好生面熟啊,只是这么多年来我谷里治病的人实在太多,一时倒没想起来,敢问姑娘是不是单姓一个‘柳’字?”
嗬,柳如意顿时心底一颤,敢情是旧相识啊?她确实是姓“柳”,但压根就不知道这个朝代的自己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柳如意忽然在心底打了个转儿,嗳,我就顺着他的话圆下去,说不定这家伙知道些许我的线索呢。”
“呃,鸢公子好记性啊,鄙姓柳,鸢痋公子曾经见过我?”
柳如意故意装得淡定从容,但是心里早已急得跟猴挠似地,慕容邪那家伙死活对自己的身份守口如瓶,如今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的时候,如意的心竟然“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姑娘应该就是‘媚骨坊‘的头牌花魁柳眉如,虽然我多年不曾出谷,但是姑娘的相貌倒还记得几分,”鸢痋不知这样冒冒然对一个姑娘说出这样的身份是否有失分寸,江湖坊间有传闻柳眉如已遭暗刺身亡,可是眼前的这位姑娘长得实在是太太过相像。
可是鸢痋的这一句铁板钉钉似地风轻云淡对柳如意来说却如晴天霹雳一般,轰隆隆,轰隆隆,炸得柳如意的整颗心都在花枝乱颤。
“oh,mygod!”媚骨坊,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自鸢痋口里幽幽吐出来的媚骨坊,那日落在屏风帷幔上的几个鲜血淋漓的大字,果真不是空穴来风啊!可是,柳如意怎么也无法接受自己在这个朝代是个青楼女子的事实啊?
“媚……媚骨坊,鸢公子说笑呢,我怎么可能是混青楼的呢,您老人家一定是记错了”,柳如意那幽怨哀伤的小眼神眨巴眨巴的,连自己都觉得开始心虚起来。她娘的,钥匙穿成了个庸脂俗粉的**,我柳如意还有什么颜面再见九泉之下的爹娘啊!
“我替姑娘诊过脉,你们手腕上都有一颗不易察觉的朱砂剜,此乃长期服用一种名唤“麝粉”的毒药才会导致剜痕渐深,那一年,姑娘死死求我帮她解毒,可是纵使我翻遍医书也无能为力,虽然过去很多年了,可我依然记得那张脸,那剜朱砂,你不是她,又会是谁?”他铮铮铁骨的样子就差没把一沓一沓的病历翻出来让柳如意亲自过目。
朱砂剜,这什么东东,柳如意还真是没有注意身上会多了这样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可是当借着月色照在桃花下的手腕上的时候,柳如意彻底泄了气了,没指望了,还真是有一颗若隐若现,不注意看压根就以为是蚊子叮的一个小小红包。
那一晚,柳如意几乎彻夜未眠,鸢痋,死鸢痋,干嘛一股脑把所有东西都给吐了出来,也不考虑考虑我一个姑娘家的心脏受得了受不了?
我竟然是个青楼女子,还是个被人谋杀了的青楼女子。苍天啊,我对您老人家发誓,我柳如意虽然是自私了点,功利了点,贪财了点,可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杀人放火的勾当啊,您让我穿成一个**,我,我……柳如意差点没被胸腔里的一口老血给呛死。
一说到血,柳如意又是一阵肉痛,这一晚上流的血都够她吃三个月的白米饭恐怕都养不回来了。鸢痋的那一晚醒酒汤醒酒功效确实是挺好的,可是也特么地让一个星期才能流干净的大姨妈血一晚上就流得干干净净。
鸢痋那小子确定不是一个人在深谷里寂寞久了,准备对柳大美人儿来个谋色害命?
慕容邪是在幽篁谷泡了一晚上的步步莲华温泉才回的焚琴阁,而此时,柳如意早已换好了一身装束雄赳赳气昂昂地直赴“媚骨坊”,她一向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从来不计后果,哪怕是粉身碎骨。
她的身世,那些想要谋害她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她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一辈子躲在这慕容邪给她搭建好的避风港湾里,也不会安心。无论如何,她都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也要给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一个交代。
没有了贴身侍婢芙蕖的服侍,一向慵懒清贵的慕容大少爷竟也没有手忙脚乱,虽然肚子是有那么点饿了,但是不忘每天早上都泡上一壶酽酽的铁观音茶。
他还以为柳如意早回来了躲在自己房里睡懒觉呢,索性也就随她去,自己生了炉子煮了茶,待一切忙完之后,自从雕漆填金的小茶盘里拣了个青花瓷釉的芙蓉冻石蕉叶杯,玉瓷杯沿上,雾色盈盈地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他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忽然就在袅袅升起的雾气里看到了一方压在了海棠花盆底下的素白笺纸,字迹很清秀,却字字戳得慕容邪眉眼生疼,“谢君几日多加照料,然今我必归去。”
然今我必归去。归去?她要回哪?
慕容邪眼底的悠然神色蓦地变得深沉难测,恍似有担忧,又恍似有愠怒和怨忿,辛辛苦苦掩饰好的一切却被她一朝给毁地轰然倾塌。捻着蕉叶杯盏的手指忽然微微泛青,既而变得煞白,指节咯吱作响,倏忽间,那摩挲在掌心的玉瓷茶杯就被他捏地粉碎,尸骨无存。
“蠢货,死不足惜。”滚烫的茶水溅满了衣衫,血珠顺着慕容邪的掌心一滴一滴地滑落,“啪嗒,啪嗒”,静谧的可怕,瞬间就将跌落在曼妙金砖上的一层层玉瓷粉屑染成了一片触目的猩红。
白的玉,红的血。而柳如意手腕上的那一粒朱砂剜,却隐隐笼着一层暗灰的杀气。
虽然是大早上,但是媚骨坊照样有生意买卖做。死了一个柳眉如,又有千千万万个柳眉如前仆后继,争风吃醋,好不热闹。
俗话说的好,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青楼多是女子聚居的场所,吃喝拉撒,就连生理问题也一并在这金碧辉煌的销金窟里给解决了。这女人一多啊,烂嚼舌根子的八卦婆们也就是一摞一大把了。在柳如意的印象里,能把女人的这种韵味情态惟妙惟肖地描绘出来的,当属民国才女张爱玲莫属了。
一瓷碟子瓜子,几条长板凳,几个穿着开了叉的大镶大滚软缎旗袍,跷个二郎腿的女人就开始津津有味地拉家常了,哪家姑娘都一把年纪了还没嫁人啦,哪家媳妇都结婚两年了还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啦,哪家先生又出去找小情人啦,哪个狐狸精又勾搭上个膘肥体壮的大款了,没有她们呱不到的,只有你想不到的,简直比跳广场舞的大妈还彪悍。
不过好在媚骨坊的**姚金枝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在她手下卖身的那些女子多半见了她跟老鼠见到猫似地,纷纷低眉顺眼的,生怕惹了“妈妈”不高兴,而要被罚去茅房刷马桶。
柳如意敢来媚骨坊自然是有备而来,她是智商有点捉急,但又不是个白痴,面纱蒙了面,只留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外面,至少她在街上逗留了一炷香的时辰的时候,沿街排砌的勾栏瓦肆里的老百姓似乎还真的不认识她。
柳如意蹑手蹑脚地蹭到媚骨坊的廊檐下,准备像探视探视里面的情况。可是还没等她把头探进去,就听到两个声音发嗲的女人靠在楹柱子上在呱谈。
这里是媚骨坊一楼的一个偏阁,因为死过人,所以不大有人来,所以两个资历稍微老一点的女人才敢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淡。
柳如意忽然一个机灵就溜到了楹柱子的后面,隐隐听到其中一个声音略带沙哑的女人娇嗔地抱怨道,“那个老不死的,昨晚灌了我整整一壶酒,结果折腾到三更半夜,把我累得哦,腰酸背痛的,他倒先怂了,你说男人一上来一点年纪,怎么就那么不中用,哼哧哼哧半天就是光打雷不下雨,嗳,怪就怪咱们都快往人老珠黄那一门槛跨了,你说做了咱们这个营生,日后不中用了,也是没有颜面再回老家的,嗳,我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完了喽。”说完,还不忘将脸上涂墙似地胭脂水粉又涂了一层。
另一个稍微年轻一点的女人声音明显清脆明亮了很多,她恍似昨晚功夫做得很不错,那个腰缠满贯的大富商早上临走前还不忘赏了她好几两碎银子,她窝在掌心里翻来覆去地掂量了几下,忽然就眉开眼笑地盈盈说道,“哎哟,我说田姐啊,您可是咱们这媚骨坊多少年的常青树了,就连”妈妈“都对你礼让几分,不过这女人啊,一上了年纪,可就比不上那些刚进来的花似的小姑娘了。可是论驾驭难男人这一方面,她们到底嫩了些。嗳,你可听说了那个“妈妈”新招来的西域小丫头,比死了的柳眉如还吃香,“妈妈”这几日可是着重培养的对象,大有代替柳眉如夺得明年花魁的架势。”
“眉如那丫头十二三岁就入了这门,我瞧着倒是样样都好,就是脾气太犟,说什么卖艺不卖身,不肯接客,偏偏和一群女人打成了一片。你可不知道,那一年天寒地冻地下了一场大雪,就为了这事,“姚妈”让她在屋外整整跪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都冻成了冰人,我瞧着可怜,抱回到屋里取暖时,她都不曾掉过一滴眼泪。一个可怜的孩子,从小无父无母,又干了这个营生,如今这才不明不白地死了没几天,就江山换新主了……”
柳如意听到嘤咛的啜泣声,当然是那个被唤作“田姐“的女人发出来的,可霎那间,就忽然就听到旁边那个年轻女人带有警戒意味地劝诫道,“你可千万别哭出声啊,要是让“妈妈”听见了,咱们还活不活了?要我说啊,也是那柳丫头活该,不听话不说,还经常造反,也不知道“妈妈”怎么把她留到了今天,要我早撵出去,自生自灭去了。”
柳如意撇撇嘴,真是最毒妇人心啊,人都死了,还站在这里说风凉话。不过柳如意貌似对柳眉如生前的种种有了一点眉目的了解了,从小沦落风尘,性格倔强,最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卖艺不卖身,柳如意忽然觉得浑身轻松了很多,原来这具身体还是冰清玉洁的。
忽然一阵尖酸刻薄的训斥声后,两个人也就不欢而散了。柳如意本来还想打探地更多一点的时候,忽然在转身的一刹那碰翻了一个丫鬟手里端着的一碗药汤,药汤撒在大理石地板上,忽然“呲啦”一声,汩汩地冒着一圈圈的雪白泡沫,两个人都做贼心虚般地“嘘”了半天,左右环视确定无人的时候,才看到那个穿着一身绯红色衣衫的丫鬟蓦地蹲下身子将药汤手忙脚乱地想要拾掇起来。
柳如意忽然一把拉住那丫鬟的手,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急切而惊惶地说道,“别碰,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