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晚来秋,又逢着秋雨,真是寒凉。
山路崎岖,虽然在山顶,但也着实好不到哪里去。
樵夫搁下肩上的担子,担子里的公鸡不又高兴的瞪了一眼这个混蛋,今天睡得好好的,就被这家伙拉出来淋雨,一路颠簸身子还不能动,现在是真真实实的落汤鸡,自己啥时候造过这样的罪,看了一眼正在脱蓑衣的樵夫,难道他要撂挑子不干了?这可不行,叫两声显示一下自己的愤怒吧。
公鸡还没叫唤呢,就有某个无良的老头一脚将篮子踢歪,老家伙鼻子都快冒烟了,他指着正在热身的樵夫的鼻子就开骂:“还不动手?你让老夫和你一起在山里喝雨水啊,老夫没那个雅量,也没那个雅趣。快把前边挡路的小兔崽子给我揍趴下了,赶紧赶路,待会儿熬一锅鸡汤暖暖身子。”
樵夫被逼无奈,右手上举伸向斜指雨云的刀柄,一抹光华闪亮了山雨。
乔良望着气势巍峨的樵夫,目光冷厉却又有些狂热。双剑在雨中挽了数个剑花,他很兴奋,兴奋地身体已经在发抖,他舔了舔嘴唇,然后开始奔跑,携带着风雨撞入樵夫的刀中。
樵夫的刀没什么大的名堂,只是一把简简单单的朴刀,但他却有个响亮的名字,浮屠,一刀一浮屠,七刀可不就是救了一个人的命?
樵夫砍出了七刀,刀刀割碎了雨帘,朴实无华的朴刀在秋雨里发出铮铮的嗡鸣,仿佛涤荡人心的琴声,却是真正的杀人声。
刀光割裂雨幕,剑影雨中落子,两个男人的目光都变得疯狂了起来,这种旗鼓相当的感觉,从未在他们的人生上上演过,但在这个雨天,意外出演了。
当当当,刀光剑光在雨天里不断地相会,然后分开,再相会,仿佛吵架的情人,明明说要离开,却就是难舍难分。刀剑相击的声音仿如赞颂秋雨的乐章,而雨水便是观众,掌声就没有丝毫的停歇。
老家伙也是观众,但他却没有掌声,他此刻正盯着公鸡发呆,仿佛正在互拼生死的两人与他没有任何的干系。杀鸡不过头点地,你来吧,公鸡昂起头喔喔的叫了两声。
“内乱是不好的,怎么也得等小家伙被樵夫干的趴下之后才行。”老家伙似乎懂得公鸡叫声里的决然,他低头呢喃。
樵夫的刀越来越快了,乔良的目光也越发的冷冽,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他去京城进青楼不仅仅是为了喝花酒,还是为了打探消息。几乎所有的江湖中人都知道,怡花阁最贵的不是那里头牌的姑娘,而是那个名字叫做花姑的女人,盏茶时间一百两黄金,谁有她贵?
杀手是不能将自己放在对方的目光中的,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弃掉黑暗,走入光明,这个杀手就死了。乔良也是杀手,而且是最贵的杀手,他怎么会不懂这种浅显的道理?
因为在这个人面前,行走在黑暗中和行走在光明里没什么不同,因为他的名字叫乔,乔刀甲的乔。没人知道他的名字,他就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横空出世,又凭空消失,如果不是名气太重,很可能就像路人甲一样消失在人们的记忆中。
他还记得花姑当时看自己的表情,仿佛在看疯子,又仿佛在看死人,临走时还没收自己给的金子,只是让自己好好享受剩下的人生。
乔良明白花姑的意思,此刻更加的明白,一把刀就插在自己的肚子上,谁能够装傻子?
“可惜了,年轻人,如果再给你几年的时光打磨自己,说不定死的人就是我了。”樵夫拔出了刀,任血水溅在自己的身上。
乔良倒在泥水中,看了眼收刀入鞘的男人,他知道自己今天是什么的结局,但他还是来了,不仅为了酬金,也为了一个女人。
“你还记得桃红么,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还记得么?”乔良嘴唇发白,脸色也白的渗人,只有那一双眼睛特别明亮,仿如黑夜中的星星。
樵夫往回走的步子骤然停了下来,本来黧黑的脸庞骤然白了几分。摸了摸胸口,感觉很痛。糖糖,这个名字,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那个一笑就有两个酒窝的女人,那个偷走自己心的女人,那个抛下自己远走他乡的女人,樵夫抹了一把脸,现在她的名字又出现在一个年轻人的口中。
咳了一口血,乔良的脸色竟然红润了起来,他笑着将自己的衣衫扯开,露出脖子上的玉牌,歇斯底里的说道:“那个愚蠢的女人被我杀了,你知道么?啊?我亲手杀了她。”他的五官已经扭曲了,狰狞可怖。他的眼睛仿佛在燃烧,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燃成灰烬,他的目光中没有绝望,有的只是冷漠的冰凉。
如果说樵夫刚才的脸色白如纸,那么现在他的脸已经惨白得没有人样了。
“我亲手杀了我的母亲,你知道么,我亲手杀了她。哈哈……”乔良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惨淡,眸子也黯淡了下来,但他还在笑,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很可笑。
整个山谷除了雨声,便是笑声,笑声凄凉还带着难以形容的哽咽。
乔良死了,他死的时候嘴角含着笑,但他的眼神却是那样的凄凉,雨水爬满了他的脸,一滴雨滴入了他的眼眶,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樵夫怔怔的看着躺在泥水中的尸体,牙关紧咬,但眼角却通红。他的喉咙哽得厉害。
秋雨中有秋风起,老头子蹲下身子将蓑衣盖在少年地尸体上,闭目呢喃了几句,帮他合了眼。
“大声的发泄出来吧,这些年你虽然不说,但我也知道你一直在找寻他们母子,只是……”老头子看着倒在地上地尸体,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我们不走了,回吧。天塌下来我也不怕了,这些年一直惜命,只是为了找到他们母子,现在……”樵夫蹲下身子将尸体背在背上,抬头看了眼远山,死在这里也挺好,不是么?
老头子没有说什么,将担子挑起,没搭理正炸着毛的公鸡,随着樵夫下了山。
待他们走后,一道身影落在山上,望着逐渐消失在雨帘里的两人,嘴里咕哝个不停,拉近了仔细听,却是:“不愧是乔良,逼出了乔的第三十六刀,乔临走时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竟然看得我毛骨悚然,做个探子也不容易啊,随时都有挂掉的可能。不行,得去找翠花要些酒喝,安慰一下自己。”
……
吴木匠今天送来了一只鸡,说是天凉,喝点鸡汤暖暖身子,老人家的一片心意,不能不接受,便做起了汤。大冷天的,还下着雨,苏瑜觉得光凭这些自己都该答应人家。将鳮剁碎放到瓦罐里,切些姜葱,再放些山里的胡椒叶,撒些盐土,就成了。
苏三似乎忘记了疼痛贪婪的吸着鼻子在灶台边打转,小铃铛的眼睛也贼亮贼亮的,看着苏瑜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恶狠狠的看着小丫头,苏瑜还在为早上的事情介怀。
“苏瑜,你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木匠爷爷是不是对咱家起了什么坏的心思。我可是先声明啊,家里什么都可以你说了算,但是钱必须我说了算。”小丫头死命的抱着怀里的铜钱袋子,眼神清澈。
烦躁的将小铃铛撵到一边去,这丫头没救了,钻进钱眼里拔不出来,一早上光数钱就数了八回,每次数完都撅着嘴巴可怜兮兮的看苏瑜,她似乎认定了家里的钱没有增多的原因就是昨晚苏瑜将钱袋子丢到床外造成的。
对于这种事,苏瑜百口莫辩,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鸡汤好了,苏瑜将肉最多的鸡腿都给了流着口水的小铃铛,其余的都进了他和苏三的肚子。
又听见了铜钱的声音,苏瑜头疼的看向坐在床上的小铃铛,这丫头啃一口鸡腿喝一口汤然后数一个铜板,看的苏瑜眼角直抽抽。
这日子没法过了,苏瑜心里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