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布耶也带着莫泊桑去福楼拜那里。每当布耶和莫泊桑到来,这所与世隔绝的精巧住宅就顿时热闹起来。福楼拜总忘不了向莫泊桑展示自己新近收藏的雕花烟斗。而福楼拜的高龄老母,也免不了亲自动手,给老友的外甥煮一杯浓酽的咖啡。
福楼拜不止一次对莫泊桑语重心长地说:
你应该好好地用你的时间,应该做正经事,就是写诗。你划船太多了,运动太多了。你应该常常用心作诗,分出学诗的心思去管闲事,真是太可惜了。
把你的时间奉献给诗神吧!做一个健全的人是非工作不可的,你的最大缺点就是没有工作。不明白这个,无论怎么说都是枉然的。
做一个艺术家,只有唯一的原则,就是一切都为了艺术。看,为作诗而看;听,为作诗而听;想,也为作诗而想。你也应该如此。
与此同时,布耶则鼓励莫泊桑继续努力写诗,并要求他每个礼拜天下午都要把新写的诗拿给他点评。
莫泊桑渐渐了解了布耶的人格。福楼拜告诉了他布耶不为人所知的部分:布耶的家人强迫他学医,但他不屈反抗,把财产让给两个妹妹,自己埋头写作诗和剧本。他以担任拉丁语和法语家庭老师的收入,过着清苦的生活。
而布耶也告诉了莫泊桑福楼拜的一些秘密:1840年《诱惑》初稿完成的时候,福楼拜花了3年心血,像囚犯一样,专心于这本著作,然后将它交给布耶和另一个叫马克西·姆·狄·冈的人去批评。
布耶说:“他把原稿丢在我的头上,以夸大的动作叫道:‘假使你们狂热之余,叫唤不出来,那么,不论拿出什么都引不起你们的感动。’他预定4天时间让我们听他阅读,事实上正好花了这些时间。每天从中午至16时,20时至午夜零时让我们听。读完最后一行时,他说:‘喏,坦白将你们的想法告诉我。’我回答说:‘我想,应该抛入火中,再也不必把它捡起来。’啊,那是多么残酷的事!可怜的福楼拜,他是谦虚的。”
布耶对莫泊桑重点指出:
必须找出一个主题,接着要找出可以实现这个主题的时机,非从你自己身上发现必要的力量不可。那么,假定你把握了好时机。虽然那是没有人知道的。但要知道,100行好诗,就足够造成一个不朽的诗人了。
这两个人,通过他们淳朴而又明智的教诲,给了莫泊桑永远奋进的力量。同时,他和这两个父辈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1869年7月18日,在莫泊桑正预备大学入学资格考试的最后阶段,这时,他收到福楼拜的信:
布耶猝然死去,仅47岁。
莫泊桑虽然早就知道布耶生病了,但由于学校的功课繁重,从两周前就无法到比欧雷街去探望他了。
布耶英年早逝,这突然打击的分量对莫泊桑和福楼拜来说是同样沉重的。
数天后,一个阴郁闷热的早上,莫泊桑和福楼拜、邦森,以及其他许多朋友,一起经过鲁昂古老的回旋路,送布耶出殡,经过圣女贞德被焚刑的广场、马少尔街、卢治马街,沿着3个尖塔和有歌德式烙画玻璃的寺院前进。
莫泊桑失去了在诗歌道路上为自己引路的良师益友。
福楼拜当年“桃园三结义”式的知心朋友先后早逝了两人,他好不伤悲。就这样,再也没有人向他启示写作的线索,再也没有人做他的第一读者,再也没有人对他发表一针见血的评论了。
福楼拜在布耶死后不久致乔治·桑的信中,像孤鸿一样哀鸣:
我一点也不觉得需要写文章,因为从前我写,只为一个人看,如今他去世了。
所幸的是,莫泊桑和福楼拜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了慰藉;福楼拜对莫泊桑的慈父一般的友谊与日俱增。在捍卫亡友布耶身后的荣誉、为建立布耶纪念碑而奔走呼号的日子里,福楼拜同时毅然独自挑起了培育莫泊桑的担子。
福楼拜深知莫泊桑的为人,生怕他成为他父亲居斯塔夫·莫泊桑式的人物,所以总是适时鼓励和劝诱他朝好的方向发展。每当莫泊桑出现新的问题时,福楼拜总是积极引导他树立正确的人生态度,不可玩物丧志。正是在福楼拜的悉心教育下,莫泊桑坚定地走上了文艺创作的道路。
此后,莫泊桑一有时间就去看望福楼拜,福楼拜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年轻人了。莫泊桑也坦然地把一些习作拿给他,福楼拜都高兴地读了。
福楼拜以一个长者的睿智,发现了莫泊桑的困惑,并像父亲对待儿子一样关心这位缺失父爱的小伙子。福楼拜教育他遵守创作原则和规律,注意积累创作素材,养成良好的观察习惯。
为了使莫泊桑早日上路,福楼拜还亲自为他布置作业和练习,要求莫泊桑每次外出回来必定要写出“沿途所见”,并且要突出事物的特点和重点,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
待莫泊桑有了一定进步后,福楼拜又提出严格的要求:
不要匆匆忙忙地把这些故事写出来,也不要急于发表。重要的是去发现别人没有发现、没有写过的东西。因为在全世界没有两粒沙子、两个苍蝇、两只手或两只鼻子是绝对相同的。
然而,福楼拜对莫泊桑也不是一味地溺爱。每当他看到这个年轻人因贪玩而不务正业时,总是严厉而善意地帮助他认识自己的错误。他不厌其烦地告诫莫泊桑,做人要有原则,做事要有分寸,不能随心所欲,尤其不能懒惰感伤。
他说:“应该像个坚强的男子汉那样对待自己,唯有这样才能成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
事实证明,福楼拜不仅是一位天才的作家,而且是一位卓越的导师。正是这位小说大师,因势利导,循循善诱,把莫泊桑引向小说创作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