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驰的地铁,拥挤的人群,我穿着贴身版的西服套装,汗流浃背。
回上海三年来,我每天都坐着这密不透风的铁皮车厢在浦东和浦西之间穿梭来回,无论寒暑,不分冬夏。
时间,像是个调皮的老顽童,当你满怀激情、想放手一搏时,它会让你度日如年;而当你放下一切、不问前程之时,它却又会让你逝者如斯。
这三年,对我来说,过得简直就跟三天一样迅速。当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我居然已经二十四岁了,眼角的法令纹都要显现出来了。
犹记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回到上海,凭着剑桥大学的学历和伦敦当地著名大企业的实习经验,我顺利得找到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最起码对我那什么事都要管的继母来说确实不错,因为有年终奖、有高额的住房公积金、还有各种福利补贴。
而对我来说,只要这份工作能把我所有生活塞得满满的,不留任何空闲时间让我去胡思乱想,它就能称得上是一份好工作。
“各位乘客请注意,张江高科站到了,请做好下车准备……”地铁广播里大声呼喊着我的目的地名字。
我走下地铁,在人头攒动之中走向出闸口,从三号出口快步走出来,进入了一片热闹嘈杂的夜市和地摊儿群中。
“小姑娘,再来碗麻辣烫吃吃!”路边摊的老板朝我挥手。
这家小铺是我晚上需要加班、来不及回家吃饭的时候经常光顾的,所以老板对我的面孔应该是很有印象了。
“今天不了,下次吧!”我礼貌得回绝了他,但心里却是甜甜的。
比起一到晚上就街巷全黑的伦敦,我更喜欢夜晚嘈杂的上海。虽然脏了些、乱了些,可毕竟,还有人在。
穿过这片夜市,沿着一条两旁栽种着法国梧桐的狭长街道,我走进一个居民小区的后门,然后走进最靠近路边的一栋楼,按了电梯。
这是我回到上海后、由继母做主买的房子。
因为买这套房子,我奉献了所有的公积金、外加每月薪水的60%。剩下的40%也基本上要支付家里日常开销、和我自己的衣食起居,所以,我就是那种典型的外表光鲜、可手里却几乎没有余钱的“月光女”,性价比不见得比建筑工地上的农民工好多少。
当然,我最可怜的地方还不单单局限于物质层面,最让我感到恐惧的,是每晚下班后要回来忍受我继母那永远不会停歇的啰嗦和抱怨,堪比周星驰电影里的包租婆,不,比包租婆还要恐怖。
我用钥匙打开门,换了鞋子慢慢走进去。可没想到,刚走到客厅入口处,就碰到了继母那张阴沉的脸,吓了我一大跳。
“阿姨……”我怯怯得说着,“你,在等我?”
继母姓王,名爱菲,我九岁那年嫁给我爸爸。因为那时候我已记事,无法对一张陌生的面孔叫出“妈妈”,所以由爷爷做主,我一直称呼她为“阿姨”。
她满脸不悦得看着我,“小珉这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你知道么?”
任小珉,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今年15岁,正在读初中三年级。
“呃,他还没有跟我说……”我如实回答着。
“那你应该主动去关心一下的嘛。”她仍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真是气死我了,这次考试他居然又后退了五名,这幅样子下去,怎么能考得上重点高中?”
我只是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其实,弟弟成绩虽然不属拔尖,但也算不错的了,只是继母要求太高,所以让他压力极大。而压力越大,就又越容易考不好。
“还有,你是怎么教他英语的?你看看,好歹你也是剑桥大学的留学生,怎么一个初中生的英语都教不好?这次比期中考试还少考了十几分呢!”她自顾自得嘟囔着。
我不想跟她争辩什么,因为我知道,凭她的阅历和理解能力,跟她讲什么都无济于事。
“对不起……可能是我方法不对,我以后再换别的方法试试。”我对她说着。
“好了好了。小蓓这么辛苦下班回来,你好歹让她先吃了饭再说啊。”爸爸从卧室走出来,朝门口这边说着。
继母没再说话,气哼哼得钻进弟弟房间里去了。我无奈得轻轻叹了口气,回房间换了衣服、然后走到厨房,把继母烧好的饭菜端到餐厅饭桌上。
每天的这个时间、这个时点,我都会固定得做这些事。按照惯例,吃完晚饭,我会去刷锅、洗碗,然后去弟弟房间帮他补习功课,最后才能回自己房间,洗漱、看书、睡觉,迎接第二天的上班和工作。
如此往复,每天如此,准时得跟闹钟一样。
这,就是我这三年来的基本生活状态。
饭后,我整理好一切,又走进了弟弟房间。他正没事儿人似的,在墙角玩倒立。
“好了好了,你快下来,把考试卷子拿出来,我帮你分析一下。”我坐到他书桌前,大声对他说着。
他憋着气儿,一直没理我。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假装要挠他痒痒。他一受惊吓,“啪嗒”一下摔了下来。
“哎哟!姐,你干嘛啊,疼死我了……”他揉着胖墩墩的屁股,坐在地上看着我。
我扶他起来,坐到床边。
“小珉,你别这样没正经的。阿姨给我布置任务了,我得好好帮你检查下期末考试的卷子。”我认真跟他说着。
“姐,你别管我妈,她是典型的头发长、见识短。不就一次考试么,能代表什么啊,她倒整的跟天塌了一样……”小珉坐在床上,边揉着屁股边大声嚷嚷。
我没好气得看着他,“你可别给我添乱,不然阿姨又该怪我了……”
小珉从床上慢慢移到我身旁,心疼得看着我,“姐,我妈是不是又说你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她的话,你就左耳进、右耳出……”
我无奈得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我对继母一点好感也没有,可对于这个憨态可掬、又格外会心疼我的弟弟,却喜欢得要命。可能,是血缘关系使然吧。
“还有啊,姐,你别整天待在家里啊。你看你都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连个男朋友都不找?”小珉又在我耳旁吹起了“劝嫁”风。
不过我却一点也不反感。毕竟,这个家里,只有他还会认真关心我的终身大事,继母只知道压榨我,爸爸却什么事也不管。
继母压榨我,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因为,毕竟当年爷爷去世时留下的遗嘱中,给我留了高额的留学基金、而弟弟却几乎什么也没有。
爸爸无视我,我大概也能了解。因为,我长得太像妈妈,看到我,会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那道伤痛。
见我没说话,小珉又小心翼翼的问道,“姐,你在伦敦待过那么长时间,期间有没有谈过男朋友啊?不是说大学里面就是什么也不干、就是谈恋爱吗?”
我一愣。三年了,因为从来没人问过,所以我也几乎没再去想过有关伦敦、有关方扬的任何事情。
现在突然被这样问到,我的大脑居然一片空白,像“选择性失忆”一样,想不到任何画面,仿佛,伦敦那些往事是发生在上辈子。
“姐,你肯定是疯狂爱过一场的吧?然后,就像电影里演得那样,因为受伤很深、就回国来了?”小珉又在那里瞎问。
听到一个十五岁的臭小子嘴里说出“爱”这个字眼,实在让我哭笑不得。
我狠狠得拍了下他厚实的后背,“你个臭小子,别给我转移矛盾焦点。快,去把你卷子都拿出来!”
我故意装出生气的模样。他大概看我此时不太好惹,便悻悻得去背包里拿卷子了。
我转头看向窗外明亮的月光,心里默默念着:是啊,我应该是疯狂爱过一场的人吧。
可是,这到底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