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一巴掌,我无比得悔恨。
悔彻心扉。
不是悔那一巴掌的行为,而是悔那一巴掌的后果:作为酒吧服务员,由于涉嫌伤害消费者,酒吧老板扣了我半个月的薪水!
因为这半个月的无偿劳动,我的暑假过得比旁人都慢,当然也别提“有趣”或者“充实”了。我从来不敢奢求我的留学生涯能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
好在,那位被我扇了一巴掌的忧郁系男生倒是再也没有出现在酒吧里。
眼不见心为净。半个月的时间,我的心绪终于得以渐渐平复,但是,直到暑假结束后开学第一天,我才发觉,原来悲剧才刚刚开始上演。
“好,下面,让我们热情得欢迎从美国转校过来的方扬同学!”班主任大声叫着。
全班人都在鼓掌、尖叫,除了眼珠子却快要掉下来的我。
这位方扬同学,居然是那位被我扇了一巴掌的男生!
我直勾勾得盯着他,满是不解,却又无奈。我知道,这意味着,我接下来一年的大学时光,会更加得悲惨。
“大家好……”方扬站在讲台上,用他那地道的美式英语做起了自我介绍。
也是趁他现在发言的空隙,我才得以第一次认认真真得观察了他。
高个子、黄皮肤、黑眼睛,半齐的留海歪歪斜斜挂在那双忧郁的眼睛之上。白T恤、深牛仔裤,全身装束儒雅淡然,略为不太搭调的,是他高高的鼻梁之上架着的是一副略显老成的金丝框眼镜。
典型的东方人面孔,却洋溢着典型的西方人气场。在我看来,应是ABC没错。
待他发言结束回到座位上以后,班主任宣布下课,全班同学都拥到方扬周围,谈七谈八。
除了我。
我已经给过这位方扬同学最好、最深刻的欢迎礼了,此刻也就不用再去凑热闹了吧,我想着。
然后,与以往任何时候一样,我准备悄悄得从后门淡出大家视线。
“任小蓓!请站住!”
是陈家俊的声音。我站定,转过身来。
他慢慢走到方扬和爱德华旁边,“你还在sunshine酒吧打工吗?”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就没有答话。
“我们也好久没去sunshine酒吧了,今晚要不一起去?”陈家俊问着。我知道,他明显是在问方扬。
方扬没有答话,只是略微倾斜了下身体,朝窗外看去。
只见爱德华笑着推了下他,“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冤家宜解不宜结,是吧?”
方扬还是没有说话。他起身站了起来,略过我,直接大步流星得朝门外走去了。
爱德华和陈家俊也笑着起身,跟着他的方向朝外走去。
只是,他们经过我时,陈家俊在我肩头轻轻拍了一下,“小妞,今晚不见不散哦!”
我转头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
虽然,我跟陈家俊没有过太多的交流,可是他的“光荣事迹”还是听过不少的,尤其是他各种“整人”的方式。
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除了挥霍无度之外,还心胸狭窄、报复性心强。听说,入校两年多以来,班里凡是对他表现过不敬的同学,多多少少都受到过他恶意的“整蛊”,不论男女、不论国别。方式自然也多种多样,要么威胁恐吓、要么聚众斗殴、要么丢人现眼、要么不省人事。
我知道,这次我虽然没有直接“得罪”他,可我得罪的,却是跟他一个阶层的朋友,尤其是,我还是这么一个底层阶级的代表。整我,对他来说如鱼得水,而且,没有任何风险,不需任何成本。
但是,我虽然有所担忧,却并不畏惧。
该来的总归会来,逃不掉的总归躲不了。
平静的一下午过去,我讽刺性得称之为——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晚上,仍是十点多钟,庞大的“爱德华家族”又出现了。
陈家俊走在最前面,方扬走在最后面,中间是爱德华、宋子茜及班里其他同学。待他们在窗边陆续落座后,陈家俊便迅疾得走到了我面前。
“小妞,出来坐坐呗!”他可能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我严肃得答着,“对不起,我还要工作。”
“哼!”他笑了,“我给你们老板打过招呼了,今晚我买了你两个小时的时间,工钱双倍。”
我犹豫了片刻时间,然后平静得脱下工作服,跟着陈家俊走了过去。
虽然,我很气愤,但对我来说,应付一个混混、跟失去一份要糊口的工作比起来,显然后者更重要。
我需要吃饭,所以就必须得有足够大的肚量。
“小妞,为免大家都不高兴,上次的事情我就不多说了。不过吧,咱们新同学转校过来,你给人家那么一个见面礼,是不是该认个错先?”陈家俊说。
我叹了口气,轻微俯身,对着方扬说:“对不起。上次都是我的错。”
明显,这达不到陈家俊的要求。
方扬仍是不说话,只听陈家俊说:“你的对不起我替方扬收着了,只是,这光动动嘴皮子,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他边说着,边挥手招呼服务员送来几瓶威士忌。
“你是中国来的对吧?中国不是流行什么自罚三杯么?”陈家俊笑着递给我盛满酒的杯子。
我看着眼前俏丽的水晶杯,稍微犹豫了一下,而后端起来一饮而尽。
“很好!”陈家俊又帮我盛满第二杯。
我狠了狠心,再次一饮而尽。
正当我准备去端第三杯的时候,只见爱德华拍了拍陈家俊的后背,笑着说到:“中国还有句古话吧,叫‘怜香惜玉’,你听说过吗?”
我知道爱德华在为我说话,感激得看着他。此刻,在我看来,他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了。
陈家俊回过头来,看了眼脸上像上了冻的冰块儿似的方扬,嬉皮笑脸得推开爱德华,“‘怜香惜玉’是你们英国绅士的习惯,我们可没听过!来,小妞,接着喝!”
我无奈。只能,举杯,再次饮完。
这是我此生第一次饮酒——当然,如果在娘胎里不算的话。酒精,于我而言,是苦涩和辛辣的,并不像“很多人”形容的那样酸甜、美妙。这“很多人”中,就包括我的外公和妈妈。
听外公说,民国时期,外公家里是当地有名的酿酒世家,江浙一带三分之一的酒都产自外公家。虽然后来家族没落了,但他们骨子里带着的酒精基因,让他们养成了每日饮酒的习惯。
据说,妈妈怀我的时候,有好几次禁不住酒精的诱惑,偷偷喝过度数不太浓烈的黄酒,所以我才认为,在娘胎里我是“喝”过酒的。
“哟,小妞,你还可以嘛!三杯了,还脸不红心不跳的!”陈家俊似乎发现了我祖传的“基因”。
我佯装没听见,试图站起身来离开。
可是,我却被陈家俊拦下了。
“喂喂,说好了,我包的是两个小时,这才多久?!”他大声对我说着。
我知道,跟这样的人,是没有什么道理好讲的。想要全身而退,要么,就得勇敢一搏,要么,就是身败名裂。
我定了定心,拿定了主义。
“待在这里,只是我一个人喝酒,太无聊了你们。”我清了清嗓子,对着陈家俊说。
他显然被我的态度吓了一跳,他斜着眼睛打量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两个一起喝,如何?”我回答,然后看到旁边同样带着不解神情的方扬,补充道,“我们三个一起?考虑到我是认错方,你们每喝一个、我喝两个,怎样?”
陈家俊仿佛从来没收到过这样的邀约,有些疑惑,举棋不定。方扬似乎也猜不透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也僵在那里。
“姑娘你好胆量!”此刻只有爱德华出来讲着,“只是,家俊可是有着‘千杯不倒’美名的‘小霸王’,你确定你要挑战他吗?”
也许,他只是普通的一问,也许,他在试图劝我退缩。可是,这情形,已经容不得我退缩了。
我认真得点了点头,“愿赌服输!”
看我这坚决的态度,爱德华只能双手一挥,“家俊,这回你不得不接受这位可爱女士的挑战了哦。”
“喝就喝,谁怕谁。我就不信这邪了,老子我还喝不过这么个黄毛丫头!”陈家俊似乎也是卯足了劲儿。
只有方扬还是不露声色,似乎是不愿加入这场游戏的样子。后来,也是迫于陈家俊的压力和爱德华的面子,才勉强应战。
一场没有硝烟的拉锯大战上演。
他们两个比我想象中的能喝,但是,在我惊讶他们俩人酒量的同时,我更加惊讶于自己的酒量。
眼看着三大瓶威士忌被我们三人灌下去了,眼看着陈家俊和方扬的脸色从白变红、从红变黑,我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醉意。
我依然清醒,而且是越发得清醒。只是,在这层清醒的背后,又依稀隐藏着些许的悲哀。
因为,靠着这浓烈酒精的作用,我清楚得看到了已经过世的外公和妈妈的笑脸。
他们的脸庞如此真切,可我们居然已经天人永隔。两行清泪从我脸上轻轻滑过。
“怎……怎……怎么了?你……你哭了,是不是认输了?”陈家俊的语言已然结结巴巴。
我轻轻拭去泪水,笑着,“怎么可能?来,我再敬你!”
又是一杯下去。
这杯酒成为了压倒陈家俊的最后一根稻草。喝完这杯,他的身子摇摇晃晃得倒了下去,趴在桌面上。
我笑了,“好,一个搞定。新同学,咱俩接着喝!”
我把目标转向方扬,谁知,我话音还没落,他居然晃晃悠悠得起身,朝门外走去,然后,从玻璃门那看去,他是去外面呕吐的。
“好,两个都搞定了。”我高兴得说着,然后也晃晃悠悠得站起,迈步。
只是,还没迈开三步远,我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