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耀,天都山上的大悲寺金碧辉煌,就像放出佛光一样,飘散着祥和的气息。
苏明和所有前来的信众一样,祈愿上香。尽管他并不信佛,却有求于佛。
但此刻,他丝毫没有欣赏的心思,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他觉得晦气极了,也倒霉极了。
“臭小子,你别跑,给我站住!”
王二从后面追来,喊话时难免露出一口黄牙,虽然知道这让他的脸显得难看,但他不得不喊。这样看来,他确实不是个聪明人,聪明的人从来不多说,尤其是说话没用的时候,他们往往会保持沉默,如同他身后的形体瘦小的王三一样。
站住后自然是要挨揍,不想挨揍的就得跑,更何况苏明还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所以他跑得更快更急。
山门就在眼前,门外枫林遍野,出去就是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然而苏明突然怔住了。
山门处有一个人,一个僧人,一个身穿百衲衣的僧人,这是任何人一看到他绝会联想到刻苦修行的僧人。
山门很宽,他就静静的站在那里,平静的如同佛堂上的石像,身形并不高大却十分轻易地堵住了山门。
他没有说话,平静的合十行礼,平静的迈动脚步,平静的走进山门。
望着再次通畅的山门,苏明没有迈出脚步,因为他已经被王二给制住,双腿动弹不得。
王二忍不住得意的笑起来:“兔崽子,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苏明不语,沉默意味着无声的反抗。
王三手中一抖,掌中多出一把刀,眼睛里泛着比刀还要凶残的目光,一字一字的说道:“挑断脚筋再也不用跑的这么累了!”
刀光闪动间,他的刀刺向苏明的小腿。
没有鲜血流出,也没有惨叫声。
苏明衣服被冷汗打湿,王三的刀被一只手挡住。
手没事,刀锋却蹦出一个豁口。
瘦骨嶙峋的手,就这样赤裸裸地挡住刀锋,不是金铁却胜似金铁。
王三抬起头,傲然道:“哪里来的野和尚,不好好出去要饭,偏要多管闲事,也不睁大双眼看看洛都王家的闲事也是你能管的?”
百衲衣不是大悲寺灰、白、黄、红中的任何一种,僧人自然也就不是大悲寺的僧众。太元剑经是天下有数的顶级剑诀,洛都王氏自然成为天下有数的世家,所以王三有着足够的底气的盛气凌人。
僧人依旧一脸平静,仿佛天塌地陷,山河倒转,也不能令他动色。
僧人道:“佛门圣地,施主还是不要妄动杀念的好。”
王三道:“你又怎知我不是在降妖除魔呢?”
僧人道:“我佛慈悲,前面带路吧!”
僧人拍了拍苏明的肩膀,他便重获自由。
在王三愈发阴沉的脸上即将蹦出字语前,王二单手一伸,道了声“请”字,上前领路。
苏明边走边道:“多谢大师出手相救!”
僧人道:“不必谢我,皆是因果注定之事。”
苏明疑惑道:“因果?”
僧人道:“阻你山门是因,保你平安作果。”
苏明不能辨别因果的真假,却能知道僧人的好意。
大悲寺在洛都很有名气,祈愿上香的人很多,寺庙内也很热闹。
王二带他们到的地方却十分安静,安静的让站在树荫里的王德想要舒服地睡上一觉,可是他不能,因为王家的七爷正在方丈室内。
王二和王三突然跪在王德面前,不停地磕头求饶。
王德是个胖子。胖子的眼睛一般都不会太大,但很聚光,尤其是眯起来的时候。他却不然,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睛,里面尽是冷漠和无情。
片刻后,两人额头开始流血,染红了青砖。
王德淡淡的说道:“好了,回去后再领罚。现在先把事情说清楚。”
两人身子颤了一下,低声将事情叙说一遍。
看着面前的僧人并没有任何出众之处,王德沉声道:“和尚你不该乱接因果的。”
僧人双手合十,道:“贫僧承其因,自然要接其果。”
王德道:“即便丢掉性命也要接?”
僧人道:“丢掉性命也要接!更何况未必会丢的掉呢!”
王德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手中施展起天元剑诀,人剑合一,如光似影地刺向僧人。
天元剑诀并不高深,但威力其大,中剑之后伤口难以愈合,拖得一日痛苦便会深上一分。
刹那间,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但僧人待在原地不动,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长剑临身剑。
所以,长剑很顺利地刺中百衲衣,发出了“叮”的一声,金属的交击声。
僧人的右手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中间,轻抚着长剑,就像轻抚着情人的脸一般温柔。
然后长剑断开,一截在地上,一截在手里。
王德没看掉在地上的一截,也没有看手里的一截,因为他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睛紧盯着僧人。
僧人还是那么平静,平静的高深莫测。
“你怎么还不死。”
明明是句问话,却是一副命令的口吻。
大汉帝国能对王德这样说话的有两个人,一个是王家老太爷王守川,另一个就是此时说话的王怜,王七爷。
王怜不喜欢别人叫他的名字,那样会让他感觉自己是个女人。
王七爷同样不喜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仆人,那样会让他感觉自己也是个失败者。
王德很清楚王七爷的不喜欢,不论以前有过多大的功劳,他不得不闭上眼才能鼓起勇气举起手中的断剑刺向自己。
命运有时候很奇怪,不想死的不得不死,求死的人反而不会死。
王德怔怔得看着残存的剑柄,另一半的剑身已经前一半和在一起躺在青砖上,没有一丝缝隙。
闭上眼的王德没看见,苏明没看清,慧海方丈和王七爷却清晰看到僧人伸出了右手,夹断剑身和剑柄。
僧人也看见慧海方丈和王七爷。
慧海方丈眉须皆白,他人已经很老了,老得要拄着禅杖才能站稳。经历的也多,看得也淡,此时的他最是淡然。
王七爷是个青衣中年人,是个常年手握生杀大权的青衣中年人,这样的人很讨厌有人打断自己的命令。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发动瞳剑术攻击僧人。
午后。
这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散发着炽热的气息,不像朝阳那般没力道,也不像夕阳那般垂垂老矣。
瞳剑如光,倏忽之间,向僧人飞去。
双眸幽邃,像死水一样平静,白光进去,却不见半点涟漪。
瞳剑术并不高深,十年前的王七爷就可以用出,如今用出更是可怕。他的修为之高,洛都中的同龄一代没有几个能比得上。
这让王七爷十分兴奋,他的脸开始堆满笑意,眼睛里充满兴奋,胸中热血沸腾,赤明剑也颤抖起来。
赤明剑发出迷蒙的青光,让人不由自主的闭上眼。
可是僧人没有闭上,浑身散发出古铜色的光芒,犹如大悲寺中的金身罗汉一般,祭出一串佛珠,色泽黑亮。
佛珠将长剑挡在半空,任凭它万般变化,终不能破空降临。
太元剑经本是极为变幻莫测的剑诀,随人心意,千变万化,所以没人知道它最终会刺向敌人的哪里。
常常将对手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王七爷如今遇见了几乎没有人会相信的事情,太元剑经竟然被挡住了!
一记重击,赤明剑仿佛碰到了一张柔软的大网被弹了回来。
僧人还是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王七爷的额角开始冒汗,脸色很差,赤明剑重回神海温养。
慧海方丈忍不住叹道:“好一个不动明王印。”
王七爷脸色稍霁,道:“那本就是天下无双的修行法门。敢问大师法号?”
僧人道:“贫僧了凡。”
王七爷道:“大师所为何来?”
了凡道:“前来了结因果。”
王七爷道:“往事如烟过,一剑了因果!”
了凡合十,道:“多谢施主。”
慧海方丈突然插嘴道:“不是太元剑经不够精妙,不过是修为上的差距罢了,王公子不必介怀!”
王七爷正色道:“总有一天我会赢回来,了凡大师可一定要活着,好好的活着。”
了凡没有回答,依旧平静。
王七爷纵声长笑,驾起长剑,破空而去。
慧海方丈凝视着了凡,道:“他本是个高傲的人,你又何必招惹他呢!”
高傲的人总是很难接受自己的失败,一旦失败,不是意志消沉便会冲天而起。
了凡忽然笑了起来,道:“大师乃有道高僧,又岂会看不出来。”
慧海方丈叹了口气,慢慢转身走入方丈室,道:“只可惜他碰上了更高傲的你。”
了凡脸上阳光灿烂,朗声道:“不是我更高傲,只是修为更高。”
真正骄傲的人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只会将它藏在心底。平静的对待高高在上的大真人和蝼蚁一般的众生,并无两样。
方丈室的门已经关上,红尘凡事自是远离。了凡却不能真正的了却凡尘。
望着跪在地下的苏明,他轻叹一声,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