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将进SH,志鸿发觉车站附近的铁路两边跟别的城市并没什么两样儿,房舍陈旧,路旁的小树丛里也有无数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发泡饭盒,仿佛是欢迎外地客人的旗帜一般飘扬着,难怪姐姐对他讲过闸北是SH市区中比较破败的一个,仅次于虹口了。看着这些垃圾,志鸿感觉心里堵得慌,一时竟有种跳下车厢把它们都清理干净的冲动。顺便说一声,我们的主人公很爱干净,洁癖嘛?有点儿,强迫症嘛?应该也有一点儿,好在都不严重,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讲是缺点还是优点,我们说不清楚,不过随之而来的完美主义倾向,就肯定是弱点了,他过分注重细节,做事求全责备,这让他受过不少累,吃了许多苦头,看到故事的后面您就会发现的。
“还东方明珠呢!不过如此!繁华背后这么大块污垢,光鲜表面难掩腌臜。”他皱着眉头想。
志鸿曾到过一次SH,前年春节,他陪父母来探访姐姐的。那时他们三个人对于这个城市来说是客,眼里看到的都是它的美丽、整洁的方面,感受的大多是新鲜和欢喜,而这次却截然不同了,初夏时节,他一个人带着追寻自由,打拼天下的梦想前来加入SH了,一颗年轻不羁的心却也是很忐忑的。
下了火车,志鸿打算按照姐姐给的方案,先坐地铁之后再换公交,于是随着人流进了1号线的地下换乘口。既然被人称作大SH,这个城市当然大,可惜它的“大”远抵不过它的“人多”,此时,又恰好赶上了下班人流高峰时间,只见一号线的站台上人潮汹涌,人群中又多得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数不清的人拼了性命地拥挤着,把个好端端的站台硬生生地变成人粥一锅,热气腾腾,而且只要进了这口锅,你就动弹不得,想迈步出去?没门,连个下脚的地儿都寻不着,只能被动地跟着人群的方向住前挪,速度约等于零,至于可怜的车厢,没法形容了,只能说给人的感觉是它们快被撑爆了。志鸿也拉着行李,手上十分不方便,而且他还不习惯争抢,所以一直在闪避着,殊不知,这时你越让就越没法立足了,这情形让志鸿心中烦躁又无计可施,唯一的念头就是这地铁是坐不得了,得赶在箱子被挤零碎之前,抓紧逃出去。他都不晓得自己哪来的那股子力气,也幸亏他还处在人浪的边缘,杀出重围的时候,他放开行李,长长地出了口气,擦擦汗又整了整衣裳,摸了摸口袋,决定执行B计划,直接坐站前的申川线过去,于是他又拖着箱子杀奔南广场。
这还没走到申川线站台,他就停下脚,明白PlanB今天也注定要流产了。远远地他看见几十个人疯狂地追赶着一辆刚进站还没停下的申川线,一边上还有上百号人绝望又无可奈何地紧盯着那车子,“额地那个神儿!哪儿冒出来这么些人?”志鸿暗暗叫苦着,又环视了一圈熙熙攘攘的南广场,不免感慨计划生育政策当早些实行,又想,“也不行,政策如果早出两年,我就被‘计划’没了。”
“这车也上不得了,就算挤上去恐怕也有麻烦。”他喃喃着,姐姐说过这车和隧道X线上扒手奇多,她的钱包和手机丢过三次了,所以它才被志鸿列为PlanB。“与其刚到SH就被毛贼们洗劫一下,还不如破费一点儿去打车。”于是志鸿折身赶到邮政大厦楼下,拦了辆出租车,这才安心下来,却已没兴趣欣赏沿途那些高楼大厦。
出租车司机是个老师傅,没费太大周折,就找到了靠近桃林路的一个老式小区,下了车志鸿给姐姐打了个电话,姐姐、姐夫就出来接他了。姐弟俩近两年没见面,却都感觉对方没多大的变化,平时也通通电话,现在反到没多少话讲了,就直接进了房子。
一进门,志鸿里外打量了一圈,就感到姐姐电话里讲的不全是推辞,所谓两室的房子,还是他来之前特意租的大的,主屋已显局促,小卧室除了张床,已经几乎无法再摆别的家具了,两房之间的过道只容得下一个人走。志鸿也无意在此久留,只当是暂栖之所,他知道,SH的屋檐下是低头也不行的,何况志鸿的头总是低不下。
今天是休息日,姐姐准备了几个菜,志鸿刚放下行李,姐姐就唤他来吃晚饭。姐夫还开了几听儿啤酒,两个人喝着,扯些闲话之后,姐姐在旁边开始吹风,什么,现在SH的房价飞涨,她们前些日子买了套房子,贷了很多款,还有将近一年才能交房,现在这房子是你姐夫找的,他碰巧跟房东比较熟,房租相对便宜,每月1200块,志鸿先住小间,房租就交500,伙食费每人每月交200,水电费就从伙食费里出,这样计算着生活是SH的规则,等等,直白得让志鸿喝着啤酒觉得太苦。吃完晚饭,又坐了一会儿,志鸿就说:“我有点儿累了,先去收拾下行李就休息了。”
来到自己屋里,原本也没带多少家什,收拾起来也方便,而且,真是感觉累了。想想,火车刚刚到站就发了短信给陈亦馨,父母那边,姐姐也打了电话过去汇报,“报平安”已没必要,志鸿就躺到床上,他猜陈亦馨此刻应该还没睡,想打电话过去,又怕自己这边讲话声音大了,姐姐那边听到或许会生出许多闲话来,就写了条短信:“大SH的一小角落里,我正躺在床上想着你!奢求这一刻你也在想着我!或者跟我汇报下一天的生活更好:)否则我打电话过去!”
等了一小会儿,信息回过来:“小西安的一大宿舍里,我正躺床上吃零食,忽收到条酸溜短信,比我的话梅干儿还酸。本计划想你,已取消。不要打电话,移动不需要你捐款!”志鸿正看着,又收到一条,“今天跟魏薇去逛街,她买了好多衣服,我买了一小件儿,哼!到了SH花钱地方会很多,我就省省吧!你快去睡,尽早去几家公司面试,另外,不得去玩电动游戏!”志鸿就回道:“遵命!你也别总严以律我,宽以待己:)我奉命睡觉,你就把长脚兔兔当我,抱抱吧!”瞬间,手机响了一声,这是志鸿和陈亦馨约定的“暗号”,是想念之意。手机放在旁边台子上,一天来车上、车下的劳顿邀来了困意,迷迷糊中志鸿开始了他在SH的第一眠!
第二天,志鸿醒来,见厨房里没有早点,就出去转了转,买了些包子、豆浆回来,姐姐、姐夫二人也起床了,见志鸿买了许多早点,就问:“你买这么多早点干什么?我们上班时都不在家吃早饭的,一般都是在路上买了坐在车上吃,这样能节省时间。”
“那你们就带上吧。”
“好!我们这就走,你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出门记得带钥匙,出去坐车,线路要查好,有事情就打我电话。”
稍倾,二人匆匆赶去上班了。志鸿对SH上、下班时的拥挤状况早有耳闻,想想就打怵,决心今天先不去凑这热闹,先打了个MissedCall给陈亦馨,权当闹钟用,心里想着,“这丫头一向不会照顾自己,现在又没课了,一定在床上赖着。”
吃过早饭,志鸿去了趟网吧,看了一下邮箱,给几家公司都打了电话,仔细查了地图,把乘车线路记在本子上,一上午就过去了。出了网吧,街头随便吃了顿“盖浇饭”,就回家了。
接下来几天东奔西跑地忙着面试,进展情况不断地跟陈亦馨汇报,还特意讲了:有一家做灯具出口的贸易公司要招人派到海外去工作,自己先答应了。志鸿来SH“志在天下”,这“天下”当然不排除海外,不过,虽说得这么“高”,其实心里想的还是钱,工作两年下来,阅历告诉他,没钱什么都不成,何况去“外面”赚大钱,那是再好不过。
当然,还没最后确定,他只能给陈亦馨先打个“预防针”,说是这公司准备派人去迪拜,面试谈得还不错。陈亦馨倒是很新奇,说,“出国工作也是个挺好的选择。”听她这么说,志鸿也就放心了。
有两家公司的面试有了结果,分别打来了电话谈了入职的具体时间,一家就是外派迪拜的那个贸易公司,另外一个是家投资顾问公司,后一家的待遇倒是开得挺高,公司环境看上去也不错,办公室开在汤臣大厦里面,只是志鸿感觉他们的业务很空,一会儿公司注册,一会儿品牌代理,一会儿虚拟办公室,一会儿工业园招商,一会儿代理记账的,“这不是掮客么?专不专业还说不好,纯粹一个对缝公司!”志鸿心中狐疑着,而且,那个老板说话时不肯正眼看人,还一股子阴阳怪气,简单得跟六加一等于几似的问题,都能被他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地说得让人找不到套路,“这******不整个一SH版的李建斌嘛!在那样人手底下干活还不把我憋屈死?不行,绝对不行!……不过,工资给的挺诱人,选哪家呢?真他娘的烦。”志鸿犹豫了一整天,觉得“出去”一次机会着实难得,而且带陈亦馨出去应该也不是难事,就回复了那家贸易公司,谈定了,下周一去报到。
上班前几天,志鸿闲着没事儿,不肯在家里傻呆着,每天一早就出门,要么钻进网吧,要不就在浦东、浦西的闲逛,顺便置办些生活用品,心想,“自己人生地疏的,要先熟悉下这里的环境”。在他眼里,浦东“崭新”一些,浦西的老街多,虽破旧,但有老SH的味道,豫园自不用说,远郊还有几个古镇常见诸报端,志鸿很想一睹江南老镇的真面目,于是乎兴致满怀地坐车赶过去,远远地看见:幕墙闪亮的商务楼和新式商业化高层小区突兀地耸立在低矮的红漆木结构老式瓦房排成的步行街旁边,说好听的,让老街有了现代气息,不好听的,这就是SH“土洋结合”的典范,立时觉得兴味索然了,“看着比大唐芙蓉园还夹生,学人家贝聿铭给卢浮宫支起个玻璃金字塔呢?学了个半吊子嘛!”
逢到中午,他就在外面随处吃一口。他发现两个兰州品牌竟然已在SH滩成功登陆,一个是兰州香烟,不过寻常的小烟摊或者便利店里是没有卖的,只有烟草专卖连锁店里寻得到,那也是摆在不怎么受人待见的犄角旮旯的柜台里,另外一个便是兰州拉面,拉面馆开得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店面装潢大同小异,门上不挂太斯米,至多写上清真的字样,陈设也是简简单单的,这一切都向路人传达了一条明确无误的信息:这小面馆绝不是大雅之堂,进去吃一顿花不了几个钱的。信息果然奏效,店里面顾客总是不少,价格实惠嘛!囊中羞涩的人还是很多的。志鸿也进去吃过一回,还跟跑堂的两个小伙计聊上了几句,听他们的口音都不对,应该不是什么兰州人,也就不往深问了,至于面就不消说了,热气腾腾的满满一大碗,上面还漂着几片诱人的牛肉,卖相还不错,让人急于动嘴,谁知那肉片薄得如雪花一般,你用筷子刚一动,它们马上就消失于那颜色发白的面汤里,再也寻不着踪迹,搞得志鸿默默地赞叹这切肉的端的一手好刀工,面做得只管咸,味道根本不地道,煮得也生,跟老家的清汤牛肉面简直没法比,“你家盐不要钱咋地?”志鸿心中好笑,又想想,自己在建行工作两年来,山珍海味吃得不计其数,现在不远千里来到SH这个繁华都市,却在街头小店里吃上了“李鬼”做的兰州拉面,这可怎么说得过去?爱家乡也不是这么个爱法?于是乎再没吃过拉面,改成了大馄饨,或是东北炒菜。
这天下午,他外面逛了一大圈坐车回到海运学院门口,看看距晚饭时间还早,就又钻进附近一家网吧上网,刚刚“玩儿”了不到一个小时,听见门口儿声音吵杂,回头看,只见几个警察“杀气腾腾”地闯进来,让有身份证的都“亮”出来,志鸿老实,还真就把身份证“亮”给了他们看,结果警察中一小个子穿黑风衣的“怪物”,像模像样地搜了志鸿的身,志鸿猜他是“便衣”。搜身完了,他又让志鸿上警车,志鸿大不解,想讨个“说法儿”,随口问了句:“怎么回事呢?”
“黑风衣”仰起脸(他看人基本都需要仰着脸),目光狠得让志鸿头皮发麻,感觉自己确实成了罪犯,“黑风衣”厉声说:“问什么问!让你上车你就上!”志鸿只得放下性子,想想初来乍到的,不敢多说话,网吧里还有五六个人也被“请”上了警车,志鸿偷眼看那小个子“黑风衣”,那衣服明显不合身,也不合时节,短平头发愈发显得脑袋小,看着心下就很厌恶,但又觉着他是个“狠角色”,自己就有点儿怯,想想,“他这等身材,如此模样,都‘混’进了警局,应该身手不凡,定属‘特招’进的,还好自己没‘惹’他。”
志鸿平生第一次坐着这带栏杆儿的警车,心里的滋味就复杂了。车子七转、八转终于停下了,出来看看,门口挂着SH公安局浦东分局金杨派出所的牌子,马上又被喝了进去。进了警局,手机先被收上去,训问了单位和住址,志鸿这才发现,进来的几个都是北方人,志鸿如实说了,自己还没上班,要住址,志鸿也报上了,然后,他被叫去白墙边上举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小黑牌,左、右、前地拍了三张照片,扫描了指纹之后,又被“请”进了居留间。
同进的有个高个子长着“青春痘”的男孩子,看上去象个学生,脸上还挂着孩子气,却跟志鸿打趣说:“SH的‘条子’真霸道,连个理由都不给就抓人。”志鸿听了想笑,心想,“‘条子’这词儿用的还真是时候,绝对能调节气氛。”“青春痘”又说,咱们“硬盘”真是受歧视,志鸿没听明白,就问什么是“硬盘”?“青春痘”见多识广地解释:原来外地就是WD,不知道哪个“有才”的SH人,把WD那么有名的硬盘牌子转用到外地人身上,在网上就这么叫开了。志鸿苦笑着长了“见识”,觉得这“青春痘”应该是个喜欢上网聊天的学生,一问,果然是个将毕业的学生,志鸿跟这小子谈得来,两人就一起猜今天是怎么回事儿,都猜不出。过了一会儿,一个值班儿的老警察过来了,脸上还算和气,跟志鸿他们说话像闲聊,宽慰他们不用担心,这次是全市大搜查,北方人都要排查一下,因为前天“出了事儿”,志鸿这才想了起来,就问:“是不是新闻上报道的‘袭警案’?”老警察笑着答非所问:“你们没事儿的,一会儿就可以回家了。”“青春痘”并不知道这回事儿,想问个究竟,志鸿看看老警察的表情,也就不想介绍“案情”了。
一会儿,手机发还下来,照样没给啥“说法”,志鸿他们又被“请”出了警局,这次却没车坐,只能走回家去,想想也不是啥光荣事儿,回到家里就没跟姐姐讲,时间已经比平时晚了,姐姐、姐夫也没多问,三人直接吃晚饭。刚刚吃上一会儿,有人“咣,咣,咣”地砸门,志鸿坐在近门口处,就去开门,见一老妇人后面跟着一个警察,老妇人开口就SH话,志鸿没听懂,她看志鸿发愣,就又用普通话讲,“你是哪儿来的?什么时间到的?房子里住了几个人?”等等,志鸿这才明白,又来“排查”了,心下想:刚刚留了地址,就被追上门来,一股“无名业火”冲上脑门,劈头盖脸跟那老妇人吵了起来,“你们还有没有完了?今天已经把我抓进去盘问了两个多小时,这刚刚吃饭,又来了!”老妇人似乎听不懂志鸿在说什么,也不明白他怎么敢跟自己如此说话,特别是自己身后还跟着一穿着“警皮”的,但气势已软下来,那警察过来劝志鸿不要这么大火气,志鸿姐夫已冲过来跟老妇人用SH话客气地回答,志鸿则被姐姐拉回房间,姐夫在门口儿说了半天,志鸿听着姐夫大概讲的都是些道歉的客气话,一会儿,那两个人走了。回头,姐姐大声训斥志鸿,说不该跟人这样讲话,志鸿火往上撞,“我一老实合法的,凭什么没来由地被他们抓进去这一番,刚刚放出来这又追上门来。”这下,又不得不把刚刚进了“局子”的丢人事儿讲了出来,说完,他以为两个人应该会体谅一下自己,谁知姐姐几乎跳起来,手比划着大声骂着,“不管怎么说,你初来SH,就要守这里规矩,就要老实一点儿,这不比我们那里,这是法制社会,你要改改你的脾气。”志鸿很讨厌她这腔调,讥讽着,“莫非这里是租界?跟广大华人区不同?我没什么脾气,倒是你在跟我喊。”然后,不再听她咆哮,姐夫过来劝下了,志鸿心里暗暗叫苦,“条子”们把个好好的晚上给搅和了,三人都没了胃口,收拾了一下桌子,志鸿回到自己屋里,心中咬牙恨那袭警的罪犯,害得自己跟着受罪,但同时,竟然有些“佩服”那两位“汉子”,听说二对二的“双打”,结果两个警察都“趴”下了,难怪“黑风衣”之流看“志鸿们”时的眼神之毒辣。志鸿又觉自己未免太冲动了,犯不着为这点儿事儿大动肝火,又觉得肚中饿得慌,才想起饭只吃了一半。
生气本就是惩罚自己,志鸿就没把这事情跟陈亦馨讲,开始认真地准备上班前的杂七杂八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