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保罗和北京时间相差十一个小时。李享和潘勇，终于有机会对上话了。潘勇在中国城的温州小商贩那里买了几张便宜的电话卡，抓紧时间和李享通电话。
电话卡是非法的，通话效果虽然清晰，但电话线却说断就断。
在潘勇的想象里，李享已经是孕妇了，需要高级别的照顾，所以不敢打搅李享的休息，太晚太早都不合适，特意找个她在傍晚休息的时间，跟她通电话。
潘勇特别想跟李享说的是：
一、孩子千万要留住。他们都老大不小了，以后再要，怕都有心无力了。
二、他保证努力工作，尽快完成任务，早点回国。
三、他挺想她的，而且特别想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
可李享拿起电话，从头到尾，并不接潘勇的茬儿。既不给他保证会好好怀着孩子，也不肯跟他说点缠绵话。她非要扯着潘勇搞清楚的事情是：
一、孩子是什么时候怀上的。
二、潘勇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孩子的。
潘勇说：“喂，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呀。你不会推算日子吗？”
李享说：“我就要知道，非得知道不可，不知道底细，我可没办法揣着糊涂装明白。我得回忆清楚，怀孕那几天吃过药没，还有，我还想知道，为什么你想要孩子了，却一直不肯告诉我？”
李享和潘勇结婚七八年，性生活日渐规律，一周少则为零，多则不超过四次。李享按时间算，该是六月下旬或七月初怀上的孩子。那时潘勇出国的事刚定，手边的工作需要尽快交接，李享则忙着高一分文理科班的事，即便偶尔有那么一次，应该也是手忙脚乱才对啊。是不是就是太忙了，所以忘了避孕，怎么就怀上了呢？
这事李享已经想了好几天了，都说夫妻感觉都特好的时候，容易怀上健康聪明的孩子，她使劲回忆，上次感觉特好的时候，是在什么日子。六月，七月，还是更早的五月？
她想跟潘勇确定的，是不是那一回。
非常普通的一天，但可以肯定的是，天气热了，李享记得已穿了裙装，下班回家，还冲了个澡——如果不热，她用得着先洗澡吗？
潘勇回来得比她迟，手里还拎了一只烧鸡，香味扑鼻的，说街对面才新开的烧鸡铺。潘勇那天情绪特好，叽里呱啦一直说个不停，让李享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发奖金了还是怎么的？”
潘勇说：“你怎么一下就想到钱了？就不许人家平白无故高兴一两回？”
“没钱有什么好高兴的？”她逗他。
“有钱才没什么好高兴的呢。”
“有钱为什么不高兴？”
“有钱人烦恼多，没听说过啊？”潘勇说着，手已拿起了鸡块。李享正在熬稀饭，喝令潘勇也先去洗个澡。潘勇不乐意，就说：“不就吃块鸡，还要焚香沐浴啊。”
李享说：“我都沐浴了，你也得去。”
潘勇还真去洗了——这就足以证明天气是真热了的，可是洗了半截，他把李享也叫进去了。李享那天感觉蛮好，但之所以记得很清楚，却是因为稀饭熬煳了，闻到焦煳味，她顿时清醒，忙不迭地就要往外冲。潘勇一把抓住她，大喊一声：“披上浴巾，小心外面人看见！”
于是，李享这么问潘勇，是稀饭熬煳的那次吗？
潘勇一头雾水，压根儿什么也不记得了：“熬稀饭？熬煳？你在说什么哪？”
“那烧鸡，烧鸡呢？你买的烧鸡？”
“不记得了。买了多少次了，谁知道是哪一次。”
“再想，洗澡洗澡，记得不？你和我，一起洗的？”
“不记得了。”潘勇老实回答。
李享这个气啊，她记忆里那么深刻的“好”，潘勇居然什么也不记得了？
难道他那次感觉不好？
潘勇也着急：“你在说什么哪，我哪次感觉不好啦？我是男人，肯定每次感觉都超好。”
李享没法跟潘勇达成共识，心里气愤，感觉孩子的健康和聪明，无端减了一半。
又急又气，哭兮兮地说：“那你跟我说，那段时间，你有没有难忘的一次？”
天下可能没有男人乐意跟老婆谈这事儿，无奈李享逼得紧，潘勇只好费半天力吭哧出一回来。“我只记得有天你挺HIHG的，半天不肯撒手。”
“什么半天不肯撒手。”这会轮到李享不解了。
“就是完事后，半天不让我下去。”
“胡说，我哪里能抱得住你不撒手，你力气也比我大呀。”李享疯狂过后全然不记前情，不肯承认事实，“再说了，都完事了，我还抱着你干啥？”
听李享这么没心没肺地说，潘勇就有些恼羞成怒：“那我还冤枉你不成呀？”
李享说：“那你再想想，那天我穿什么衣服，晚上我们还干了什么特别的事情没？”
“根本没穿衣服，看完电视上的床。”
“那你记得我看的是什么电视节目吗？”
“和这有关吗？”
“当然有，否则好好的HIHG什么？”
“你能HIHG，那是我的功劳好不好？关电视屁事啊！”潘勇火了。
李享赶紧安抚：“好好好，是你的功劳你的功劳。那我再问问，记得看了什么特别的剧情没有？”
“你再这样我不说了啊！”
“我是想查查节目，就知道是什么日子了呀。你这个猪，明白没有？”
潘勇哼啊哈地回忆着，终于说：“不记得了。体育频道？”
李享从不看体育频道，她知道潘勇也没记住，要不就是在敷衍她，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HIHG这一事。
她再次追问：“我吃过药没有，感冒药什么的，那段时间？”
“没有，肯定没有。”这回潘勇回答得嘎嘣脆，“身体状况一直特好。”
两人正说到这里，电话里突然蹿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南方口音，拖长音：“不是色情电话呀？说那么久干什么？”
李享吓一大跳，潘勇赶紧解释：“跟你说过这电话卡非法，容易串线。得抓紧时间说正事，别闲扯没用的了。”
又跟电话里的男人说：“跟老婆电话呢，别偷听了！”
李享气愤：“这都是什么事啊！跟你说配合着点，你不肯。别打电话了，上网聊不行啊，还有视频呢。”
潘勇立刻跳将起来，说：“不行。你可给我记住了，之所以费这么大力气给你打电话，我就是不想让你上网。电脑对孩子有辐射，辐射，懂不懂？那对孩子的大脑有影响，可比HIHG不HIHG严重多了。从现在开始，每天上网不许超过十分钟，除了接收邮件，不许再干别的。”
李享说：“神经病啊你，想转移我的注意力是不是？谁让你扯到电脑上去的，还有一个问题，你没回答呢，你要是不说，我可就上网去查。百度一下，看看别的男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心路历程。”
李享抓住了潘勇的软肋，原来他最怕的，是她用电脑。能让潘勇着急着急，她特别有成就感，潘勇果真中计，气恼地说：“好好好，我服了你了。说吧，你到底都想知道些什么。”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想要个孩子了？”
李享和潘勇，头一年的国庆长假，去河南游玩。他俩买的是软卧，同一包厢里，住了另一对夫妻，还带着一个两岁的小男孩。孩子的父母，看起来比李享和潘勇年龄都小。
男人是做IT的，女人生了孩子后就没有再出去工作。
男孩颇为调皮，本身坐火车，就特别高兴，加上又在一个开着车一样的小房间里，就更觉得新奇了。尤其是房间的床铺还是上下的，他简直找不到比这儿更有趣的地方了。
一路上又嚷又叫，双脚起落，在每个床上都跳一圈。
李享躺在上铺看书，她不习惯有孩子这么吵，而且也想不通，为什么这孩子玩同一个花样，不管是跳床，还是听故事，都要重复多遍，而且一直也不嫌累。
她没有去听潘勇在和那两个小夫妻说什么，也没有注意到潘勇什么时候，已经和小男孩儿玩到了一起。
直到男孩儿的妈妈去了洗手间，孩子的爸爸要去打开水，潘勇主动说：“孩子交我吧，放心好了。”
李享是不赞同潘勇这样做的，火车上彼此都是陌生人，干吗要帮别人照顾孩子？
很早以前，她就听过类似的故事，有人把孩子交给陌生人抱，然后说要去厕所，结果就一去不复返。
而且，她也不相信孩子的爸爸会肯这么做，他认识潘勇是谁啊？
于是她等着对方拒绝，没想到，孩子的爸爸竟真的就拿着水杯出去打水了。小男孩儿跟潘勇在一起，安静了许多，可能心里也是胆怯，于是潘勇主动邀请他，到李享的床铺上跳一跳。
李享这个床，是小男孩儿唯一没有跳过的床了。虽然心里有点害怕，但他按捺不住好奇，眼睛还是冲床上瞟了两眼，李享看着好玩，就把书放下，盘腿坐在床上，伸出双手，要抱小男孩儿：“来，我扶你跳。”
男孩扭扭捏捏地，被李享抱到了怀里，李享又用两手撑着他的胳肢窝，扶着他跳。
男孩儿很快就乐不可支了，笑得腰直往后倒。谁也不知道他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到底发现了什么可乐的元素。
潘勇抱着胳膊，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
他当时和事后，什么也没有对李享说。但这会儿，他说，特别想要个孩子，就是那一刻涌现出的，他看到李享抱着小男孩儿玩的样子，实在是太美了，那是一个他完全没有见到过的李享，也是他不了解的李享。
“你看他的眼神，是那么欢快，而且一刹那，你也变得特别温柔，特别有爱心……我就想，要是这孩子，是我们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
“好像我平时不温柔，没有爱心似的。”李享嘟囔着，小男孩？糟糕，她只记得少林寺来着，那孩子，她可全忘记了。
“你肯定能当好母亲的。”潘勇给她灌迷魂汤，“你看你对别人的孩子，都那么有耐心。”
“那是。”李享跟潘勇贫，“你不也是别人的孩子？”
李享这两天想过，如果非要生孩子，她更愿意生个小姑娘。她喜欢小女孩儿，听话懂事，和妈妈亲。儿子有什么好的，匪里匪气的，娶了媳妇忘了娘。
潘勇该不是因为看见小男孩儿，才动了想做父亲的念头吧。
“你重男轻女？”
“少来，我怎么就重男轻女啦？轻过你吗？拍着良心说说看。”
“那你干吗总说小男孩儿小男孩儿的，告诉你，那孩子长什么样，我一点也没印象了。”
“那好，不光小男孩儿，也有小女孩儿，记得不？夏天，游泳池那回？”
潘勇说的这事，李享记得。就在他们家住的小区里。
小区有游泳池，夏天时会对外开放。
有个周五的下午，两人不知怎的，都没有去上班。午觉睡到三四点，就听见楼下一片沸腾，小孩子哇啦哇啦的声音，响彻云霄。潘勇跑到阳台上去看，就见游泳池来了新客人，旁边幼儿园的小朋友，今天来游泳了。
个个腆着小肚子，手里拿着救生圈，有鸭子救生圈、有海豚救生圈，个别小男孩儿还抱着妖里妖气的美人鱼救生圈哪。
潘勇闲来无事，决定下去看热闹。
要不是楼下一片惊呼，李享才懒得从床上爬起来。等到她站在窗边看的时候，已见潘勇浮在水面上，一手托着个孩子，一手划拉着向泳池边上靠。他手里是个小女孩儿，远远看，粉红游泳衣，一头湿的小黄毛。
她赶紧下楼，和小区里闻讯赶来的闲人将潘勇和那孩子紧紧包围住。孩子呛了水，潘勇正把她翻过来，轻轻拍背。老师一个劲地说着感谢的话，再看潘勇，衣服都没脱，浑身湿透了。
“我一直看着她哪，怎么突然就觉得不对头了。”潘勇说。
这小姑娘有救生圈，但她调皮，突然把救生圈从头上取了下来。要不是潘勇盯着她，当机立断跳下去救她，还真说不上会是什么结果。
小姑娘自己也吓坏了，一个劲地喊着要妈妈。
到了傍晚，孩子的父母竟找到了李享家里来，一定要当面感谢潘勇。李享还记得自己当时心里有多骄傲。
“你是因为女孩儿才救的吗？”说到这事，李享忍不住跟潘勇开起玩笑。
潘勇的目的，无非是想说服李享，好好生下孩子，他哪里有那么多心情跟李享开玩笑呢。他着急地说：“你到底安什么心，这么远这么不方便电话，就不能好好说会儿话吗？”
李享收敛，问潘勇：“这么说吧，那个小姑娘，是不是也勾起了你的父爱？”
潘勇说：“可不是咋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抱小孩子的经历，软软的、香香的、肉乎乎的，真的很可爱。看着他们的眼睛，整个人都像水一样地化掉了。”
李享眯着眼睛想象了一下，不行，她不是没有跟小孩子打过交道，同事的、朋友的、同学的，可是她就是害怕，她不大敢看孩子的眼睛，抱着他们的时候，也没有潘勇所说的那种可爱呀、舒畅呀、心软呀什么的感觉，她只觉得担心或是恐惧，生怕把他们摔了，或是他们突然哭起来，她怎么办呀？
但她总得尊重潘勇的感受是不是？“可你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呢，你想要个孩子这事？”
“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好像一点也没有做母亲的心思。”
“我是没有想过，总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没有孩子，等老得动不了了，我们俩就一起去住养老院。”
“再说怀孕这事，也不是说有就有的。我们都这个年龄了，我也忍不住会想啊，到底生孩子还合适不合适了，会不会老得精子卵子全是灰尘了。”
“所以你就一直没有说？”
“是。”
“那我到底是怎么怀上的？不是一直在用避孕套吗？”
“安全期里，有那么几次没有用啊。”
“正因为安全期啊，真是奇了怪了。”
“那就是我祈祷得来的，老天听见了我的祈祷。”
“你说什么？”
“我一直祈祷来着，从去年十一过后，就一直祈祷来着。我盼着老天赐给我们一个孩子，一定是因为我心诚，所以这孩子才来的。”
潘勇的话，让李享嘴张得老大，半天也没法合拢。
祈祷？他不告诉她想要个孩子，反而用将近一年的时间，在心里默默祈祷？
这难道，还不怪异吗？
他还背着她祈祷过什么来着？
邮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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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孕妇食谱
老婆你这两天在干什么？我的工作已经正式开始了，和其他几个省里抽来的工程师也都混熟了。好像又回到了单身汉的日子，胡吃海喝，也会去海边看大屁股美女。巴西女人的屁股，真叫那个大啊——不过心里，最惦记的，还是家里的两个宝贝，你和孩子都还好吗？我很不放心你，很想知道你每天都在干什么。
对了，你开始按孕妇的食谱吃饭了吗？
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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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RE：孕妇食谱
为什么不放心呢？现在的我哪里也去不了了，天天憋在床上就想怀孕这事。到底是什么时候怀上的呢，哪一天，哪一回？哎！你放心吧，我都这样了，还会做什么花里胡哨的事情吗？
还有，什么是孕妇的食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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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我不放心
老婆，你这样不会照顾自己，我很不放心。连孕妇食谱都不知道？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得照顾好孩子，让他也吃好喝好。
我觉得还是叫我的母亲来北京比较好，一来她可以照顾你吃饭穿衣，二来也能陪你度过怀孕这个关键时期。我是说，去医院检查，或是万一生病什么的，总需要有人陪在身边的，你说呢？
或者你让你妈妈来照顾你？但对她，我比对你更不放心。我觉得不大可靠。
同意的话，给我邮件，我这就告诉我的老妈。
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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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给我回信
宝贝，想好了吗？我的建议？
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情，工地上有个巴西人，要拜我为师，学英文和中文，作为交换，我可以学到正宗的巴西话，并且能知道圣保罗正宗的好玩好吃的地方。
这是个很好玩的地方。希望能有那么一天，带着你和宝贝，重新来到这里。
你买了孕妇保健方面的书吗？还有，身体检查，应该开始了吧？
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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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给我回信
喂，给我回信！我很不放心你。另，我已经告诉我妈了。她很愿意用一年或者更多的时间，去北京照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