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在然所在的单位基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凡是到这里上班的主要就是为了一个目的——熬比别人进步更快的机会。务虚比务实要难得多,更何况是长时间地务虚,就更能考验一个人的能力和水平。就像《皇帝新装》里描述的一样,把本来没有的东西描述得栩栩如生,让所有人都相信,确实是需要超人的智慧和勇气的。能够在这个单位里经受住考验,基本上能够胜任任何岗位的挑战。这既是设立这个单位的意图,也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人所证明的。李在然的工作相对务实一些,因为他在企业里工作过,所以和企业家交流就顺畅一些。这也就使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务起虚来天马行空不着边际,而是相对更加靠谱稳重一些。
青年企业家协会下设十多个分会,每个分会都安排一些在特定领域有一定代表性的企业家当会长。其中的妇女企业家分会长柳岩,就是这样的例子。李在然是在企业家座谈会上认识了柳岩。柳岩的气质远胜过她的容貌,李在然第一次见到柳岩时,差点把她认成自己的小学女教师。几乎一样的年龄,一样的气质,一样的容貌,天底下居然有如此相似的人!李在然立刻对柳岩产生了好感。这种好感不是莫名的,而是来自于他即将进入青春期时所产生的,混合着对姐姐、恋人和母亲的依恋和爱慕的感觉。这完全不同于被仰视,就像小颖对他的那种感情。这种感觉唤醒了他寻求安全和保护的情感。不论在邓老师那里,还是在张市长这里,李在然都是处于一种被俯视的位置。他在追求强者的同时,也怕受到强者的伤害。尤其是在当前的位置上,在外面他要小心翼翼,不给自己和岳丈惹麻烦;在家里他也是担惊受怕,担心有什么过错让岳丈一家不爽。而那种感觉却不是这样,这是一种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而只会无条件对自己好的期待感。
柳岩做贸易生意,为人热情大方,笑声朗朗,但是细节上又十分讲究。柳岩认识李在然时已经处于离异状态,据说前夫为人心胸不阔,见不得自己老婆在生意场上与各色男人们来往。可能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长期处于强势女人阴影下的痛苦造成了前夫心理上的扭曲。柳岩在李在然来之前就已经是女企业家分会的会长,对李在然的成功故事,她自然是耳熟能详。对生意人来讲,人就是最大的资源。尤其是像李在然这样前途光明的年轻人,是非常值得投资和来往的。所以,她对李在然表现出来的好感,不但顺其自然地接受了,反而更加热情地给予回应。这种相互之间的正向反馈,使两人看起来就像老朋友一般,丝毫没有陌生感和距离感。
柳岩隔三岔五就到李在然办公室聊天,她觉得他比之前和现在的其他领导都更加务实,聊起各类宏观微观经济话题没有障碍,而不像其他人,不是一脸茫然,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全然不知对方所云为何物。李在然有时候到外地出差,柳岩只要经过那个地方,就必定会赶去,请他吃顿饭。两人交往很长时间,始终都很投机,有的是聊不完的话题。有一次,李在然公派赴美留学半年时间,柳岩就曾三次借出差的机会,到美国去看望他。
两人就这样来往着,各自很享受这种状态。李在然自不必说,柳岩带给他心理上舒缓的感觉,是婉婷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这不是婉婷的错,她什么也没有做错,甚至她考虑到了李在然的感受,而更加温柔地待他,但是这反而更加刺激了李在然的受压抑感。柳岩的女强人态势曾经给前夫造成心理伤害,她很清醒地知道,越是外在的强势,就越需要内在的温柔。柳岩能够猜得出,作为一个穷山沟出来的孩子,李在然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状态。李在然不需要向她倾诉什么,她很自然地都想到了,都理解了。所以,她对这位比自己年少几岁的朋友,表现出的尽是姐姐一般的爱护和关心。
李在然在这个单位里排位在最后,前面还有一正三副。这里的正职通常最多干两年,一般是先干一年,再异地挂职党政主要负责人一年,然后就是提拔进步了。副职要慢一些,通常会在40岁之前交流到其他部门任职。从柳岩那里知道,李在然来之前的几个正职的去向,一个在瀛洲下属的某县级市当书记,一个在西部的某地级市当市委秘书长,一个在瀛洲当副市长,现职官最大的是当副省长,最近离开的前任是在瀛洲某区当区长。柳岩说,“你不用太着急,张市长肯定会安排好你的。你看,排在你前面的那位是王晨常委的儿子,要送到省厅挂职去。不用几天,你也会高升的。这个单位就是个提拔人的地方,能进来最关键。进来之后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都不用干,等着提拔就是了。你看其他那些单位多辛苦,今天食品安全出事了,明天校车出事了,后天群众上访了,只要有事发生,就会影响进步。上面为什么说要重视你们这些干部,为什么说你们清白,就是因为你们什么社会责任也没有,什么实权也没有,连犯错误的机会也没有,想不清白都难!想不进步更难!”
李在然充满了幸福感,家里有岳丈提携,事业上一片大好前途;家外有柳岩这样的红颜知己,情感上有了依托。就像他从没觉得家乡是他的归宿一样,他在情感上从来没有把婉婷作为自己的归宿。李在然不觉得这种状态很扭曲,相反,他认为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扭曲。如果有人认为世界是平的,那么李在然一定会告诉他其实时空是弯的,平只是一种假想状态,或者说是特定条件下的特例。
李在然的信仰使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山沟,走出了大学,走出了邓老师家,使他走进了市长家,走进了这个提拔最快的单位。为了这个信仰,他努力地奋斗、仔细地盘算、精心地准备,他收获成功的同时也小心地包装着自己、压抑着自己。柳岩的出现,使他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使他不至于包袱过重而崩溃。柳岩的社会性,也使他能够从岳丈之外的视野来看待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