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是“帝王谱系”。一讲历史,开端就是“秦皇汉武”。秦皇汉武都与胶东的历史紧密相连,而且都引导着胶东的“仙道文化”。秦始皇在公元前221年力挫群雄,统一中国之后,宝座尚未坐稳,就迫不及待地在公元前219年和公元前218年和公元前210年,三次东巡胶东;汉武帝7岁时被封为胶东王,十几岁入主汉室,从24岁开始到68岁,一生九次出巡胶东,直至死前一年,还在大海边上苦苦等待了十几天,希冀风浪平息,他好再次踏涛踩浪,去寻求仙药。这些都见于正史的记载,组成了胶东文化史上可以确证的篇章。
但是,由于历史在某些人眼里是“百依百顺的女孩子”(胡适语),所以装扮得五彩缤纷,还有许多谜团要解开。
第一节 “神”“仙”不该混同
从文化的角度看,“神”决不是“仙”。“神”“仙”不容混同。在非学术的意义上,神与仙都与某种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结合在一起,因而“神仙”常常相提并论。然而,打着文化的旗号写文章,故意讲什么“神仙文化”却是一种“投机”。不去认真地对待研究对象,笼统言之,什么都“占”了,什么都说不清楚,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懒汉思维”。
其实,“神”与“仙”是不容混同的。
神,乃至整个神权系统、神学体系,都是属于“龙文化”的。神,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神威”令人畏惧,乃至恐怖,毫无人情味可言。神的体系本身是个等级森严的金字塔,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有“大神”“小神”之分。在上界犯了天条,才被贬到下界。至于人神关系,也只是一种畸形的对立。人只是虔诚地祈祷神灵保佑,绝对地不肯也不能挑战神的权威,神只是单方面地接受供奉,视自己的心意给予施舍。在这里是绝对没有任何平等可言的。所以,“神权”与“政权”“族权”一起,构成压在中国人民尤其是农民头上的三座大山。解放后的学习科学,破除迷信运动,主要是打破“神”强加在人民身上的精神枷锁。历来普通百姓对“神”的观感是“可敬不可亲”的。
“仙”则大不相同,甚至刚好相反。众多的仙构成了“鸟文化”的体系。所有的仙都很有人情味,在民间看来,他们不过是一些具有特异功能的人而已。他们很亲切,扶弱抑强,保护了弱势群体。在感情上与普通百姓息息相通。群仙都是自由自在的,相互和谐地相处,绝无勾心斗角,是最理想的人际关系。“仙”不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善良的人常常在困危之际,会遇到解困除危的仙人,演出类似《秋翁遇仙记》那样的故事。人与仙相通,修炼可以成仙,绝不是那般对立。人对仙,更多的是感到亲切。
所以,如果一定要造出个“神仙文化”的话,那一定是个“混合物”,是不同文化混杂在一起的,很难说得清楚。
为此,我们要弄清胶东半岛的文化之源,必须严格地区分“神文化”与“仙文化”。我们将重点叙说“仙道文化”对后代的深刻影响。
胶东像全国一样,很早就有着浓郁的“八神崇拜”。按照司马迁《史记》的说法,就是“自古有之”(《封禅书》)。所谓“八神”就是后来的秦始皇东巡,祭祀的“八主”,又称“齐地八神”,其中四个,即日主、月主、阳主、阴主,均在胶东,有关情况记述如下:
日主芝罘岛
阳主之神在芝罘岛,这里是烟台市郊。史籍及地方志均记载岛上曾有秦始皇及二世的刻石,史称“芝罘刻石”,《史记》一书中录有这件刻石的长篇全文。但这刻石今在何方?无人知其下落。有人说,因刻石出自皇帝,当然十分重要,其文字书写者又系大名鼎鼎的丞相李斯,自然又是一字千金。贵重至此,免不了达官贵人接踵观摩瞻仰,甚至传拓临摹,这一来可苦了芝罘岛当地的小吏村夫,他们不堪迎来送往、服侍劳役之苦,一怒之下,竞将这刻石推进了芝罘湾的滚滚波涛中。20世纪80年代,有自称救捞局潜水员者称亲见其石深在芝罘岛后海,及考古人员详询细节,又支吾不能对。时至今日,芝罘刻石究竟是有是无,竞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曾发现秦代祭祀坑,里面出土8件祭祀用的玉器,分2组,各为1圭、1璧、2角蛊。圭,白色,长9.3厘米;璧,直径16.5厘米,豆青色,光洁而润泽,满饰谷纹。角蛊形细长,有较重的土红沁色,长11.5厘米。这两组玉器埋藏在芝罘岛山下,是一种古老的祭祀礼仪,叫做“庹玉”。这些玉器规格之高,也只有皇家祭祀之礼才能拥有。由这一重要文物发现可以确认,秦始皇礼祀阳主的地点,就在芝罘岛的康王坟山下。l997年,岛上大疃村东的一处东汉的汉代墓群遗址因工程建设所需进行考古发掘,发现一片长60多厘米的大板瓦,是西汉时期的特产。2004年,烟台市区的建设渐渐向芝罘岛延伸,原来的大疃村也基本上被拆除一新。就在旧村址处,发现多处古井和灰坑等遗迹,内中出土的文物可见西汉时期的高级建筑就在今天大疃村的位置上,只是后来历代破坏严重,我们很难知道这处建筑的规模了。这个位置,西北去阳主庙(出土玉器的祭祀地点)约1.5公里,秦汉时也不是什么行政中心,这样的高级建筑,推测应当与当时皇家祭祀阳主有关。
阴主三山岛
阴主之地就是有名的三山岛。三山岛的西峰是一座石头山,上面一些坑坑洼洼的水蚀洞被当地人们起了一些“酒杯”“马蹄窝”等名字,说是与秦始皇祭神活动有关。这里真正的古迹在西峰前坡,曾出土一些汉代建筑瓦件,可能是当时祭祀建筑的遗留。
日主成山
因有始皇庙,所以成山头历来是民间祭祀、文士吟咏的地方。今成山山巅有略呈扁方的立石,石质与当地岩石迥异,显系从他处移来,民间传为“李斯碑”,但石上并未发现任何刻写痕迹。1987年,部队在始皇庙处施工,挖出一块刻字石碑,当时报道为“李斯碑”,其实是北宋宝元二年(1039年)的一块题诗碑,上书:“迹古祠荒倚翠峰,海天空阔仰灵风。人祈人祷常年内,潮去潮来每日中。云触楼摧难泛蚁,石沉桥断隐垂虹。岗峦远瞩高高势,拿不齐驱更向东。”从诗文看,日主祠的祭祀宋代还在进行,当时也有鞭石填海化为秦桥,始皇东渡的民间传说。但这件文物毕竟离秦朝远了些,更与李斯碑无涉。确切地讲,秦代成山何在,其石有无,至今还是待解之谜。
成山头的真正古迹可谓层出不穷。山南在建水文站时曾挖出大批秦汉玉器,证明这是一处祭祀地点。山下地名称为井楼子的地点,在20世纪70年代平整土地时,曾发现大片花纹平板砖铺成的地面。l986年,又在成山山巅北侧发现一段(三级)花纹踏步砖砌就的台阶。最完整的一块砖长50厘米,宽40厘米。同时,在成山东侧也发现瓦砾成堆的建筑遗迹。另外,成山西侧的校场沟等地还出土半瓦当、圆瓦当等,直径一般在16厘米左右,花纹有十字云头纹、卷云纹等,朴素而简练。在成山立石以西的半山坡上,采集到的秦代瓦当中有“成山”文字瓦当一枚,但出土地点不详,未敢确定是否与成山祭神建筑有关。据现有考古资料,今日成山主峰东、南、西三面,秦汉遗迹可谓密密层层。司马相如在《上林赋》中歌咏的“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座曲阁”可说正是成山头秦汉建筑的生动写照。
月主莱山
月主庙在莱山北麓的庙周家村。村东北高6米的土台,层层夯土历历在目。土台下,成堆的瓦砾中有大板瓦、小筒瓦,满布花纹的平板砖、踏步砖、圆瓦当、半瓦当,满眼尽是秦汉时期那熟悉的花叶纹、卷云纹……简直就是一处刚刚坍塌的汉宫废墟,似乎秦皇汉武的身影还在晃动其间——这就是人们苦苦寻找的始皇东巡遗址。这样宏大规模的遗址,除朝廷皇室,谁人能有?应是汉时祭祀月主之神的地点。
胶东的“地缘文化”具有仙风道骨。茫茫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汹涌澎湃,周而复始的潮涨潮落,多么神秘!谁在指挥?特别是那可遇而不可求的海市蜃楼,恍兮惚兮,似有若无,明灭变幻,虚无缥缈,更加刺激了胶东先民的无穷想象力。于是,仙山仙境成为民间的集体创作,其中最脍炙人口的莫过于与“八神”相媲美的“八仙传说”。
关于“八仙传说”,无疑蓬莱最有资格成为其“故乡”,因为那里是海市出现最为频繁的地方,而且海对面的长山岛曾被称为“沙门岛”。但是,这种说法却难以经受得住历史遗产的考验。
“八仙”的传说决非蓬莱独有。洛阳就有一个旅游景点——“八仙博物馆”。不过那里的李铁拐成了主角,故事比吕洞宾还多,何仙姑的花篮里是各色牡丹,更具不同的法力。《中国茶文化》的作者、民俗权威丁文先生讲甘肃的“八仙茶”是从吴、越传过去的,浙江也有沙门岛,那“八仙”中的汉钟离最初是隐匿在茶林中的。即使在胶东,对道教音乐素有研究的丁博民先生,在《肖丁曲作短文选》中也提出了“自西向东说”。“道情”全国都有,均是演唱八仙故事的,八仙故事最初是在莱州,然后才传到蓬莱。所以,胶东文化是一个整体,其中的任何一部分都代表不了胶东。
第二节 秦皇东巡
“千古一帝”秦始皇的行踪是见于史册的。他的三次东巡本自《史记》,十分可信,成为胶东半岛最早的历史记载。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了中国,建立了大一统的秦王朝。正所谓“席不暇暖”,他在帝王的宝座上坐了未及三年,即在公元前219年,就迫不及待地东巡山东。次年,又一次东巡。这次记载的路线比较清晰,在三山岛祭祀了阴主之后,“过黄、睡,登之罘,穷成山而归”。在临死之前的公元前209年,第三次东巡渤海,归途暴死于沙丘。在位不足十三年,就三次东巡。具体路线,语焉不详,然而在胶东民间却留下了大量有关地名的民间传说,如歇驾夼、养马岛之类。如果有人好事,把这些地名串联起来,也许可以寻觅到秦皇东巡的具体踪迹,只可惜这事与“官僚”的政绩无关,所以一直被人忽略。
据史籍记载,秦皇在芝罘和琅讶都留有刻石,但是,现在只能在《史记》上查到一则原文。译文如下:
二十九年(公元前218年)皇帝春日出游,巡查来到远方,幸临东海之滨,登上芝罘高山,观赏初升朝阳。遥望广阔绚丽,众臣推源思念圣道灿烂辉煌。圣法刚刚实行,对内清理陋习,对外诛灭暴强。军威远扬四海,震撼四面八方,终于擒灭六王。开拓一统天下,灭绝种种灾害,兵器永远收藏。皇帝修明圣德,经营治理天下,明视兼听通畅。树立申明大义,设置种种器物,全有等级规章。大臣安分职兮,各知自身职责。诸事毕无猜想。百姓移风易俗,远近统一尺度,终身不触法网。贯常职务已定,后代遵循先业,承袭圣治流长。群臣颂扬大德,敬赞圣明伟业,刻于芝罘千古颂扬。
问题在于秦始皇东巡的动机。目前时尚的说法是:为了寻找长生不老药。这种说法其实是依普通百姓之心去度千古一帝之腹。一个刚刚横扫六合的皇帝,即使要寻求某种药品,也用不着御驾亲征的,他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一纸诏书就会有成群的马屁精代为效劳的。他是政治家,首先要思考的是江山社稷永固。当时他才三十岁出头,“死”的威胁暂时还不是当务之急,他要办的事实在太多、太多。所以迫不及待地兴师动众,首先是一种政治考虑。所以,它东来要祭祀齐地八神,就是要借助于八神崇拜,巩固他对信仰八神民众的统治。齐国是他最后消灭的一个国家,他对新收服的齐民很不放心,所以他要来这里立石扬威,说自己的大德如何如何“功盖五帝”,是千古一人。
从文化的角度看,它原是龙文化的传人,借助于草原文化的狼图腾,东征西讨,甚至不惜一次坑杀赵国降卒30万人。然则,东征却不顺利。齐文化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甚至有些神秘感。他有一种好奇心,要身临其境感受这全新的文化。从那则碑文来看,它一方面恪守龙文化的理念,但另一方面,又对“等级”欣然接受,也就是说,对“鲁文化”那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一套“鸟文化”又十分欣赏。他的东巡,也可视为一场对齐文化的巡礼。自然,能寻到长生不老药更好,但那也只能是“搂草打了个兔子”,是副产品,而非主要动机。
应当高度重视秦皇第二次东巡留下的这块碑,它的碑文把写作缘起揭示得非常明白,就是为了“颂秦德”。那么,所颂的秦德是何德?透露了怎样的文化气息?需要置于文化史的长河中予以考察。
秦皇之德在于实行圣法,所以军威远扬,擒灭六王,治理天下在于全有等级规章,大说安分守职,百姓终身不触法网。这才能使圣治流长。这样的圣明伟业要千古颂扬。
这里表现出来的文化观念,即使有儒家的等级观念,也是已经被“荀子化”了的。历史上荀子曾经用法家的观念改造了儒家学说,所以以梁启超为代表的学者干脆不承认荀子是儒家,而把他视为法家。这里的王霸之气是显而易见的,李斯是荀子的高足,继承乃师的衣钵也是不言而喻的,可以说这则碑文是法家的政治宣言,是王霸胜利的捷报,是“龙文化”的独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