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罡韬坐在办公室里接电话。一个年轻女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顾罡韬抬头,感到眼前一亮。柳茗一身牛仔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凹凸有致的曲线。她望着顾罡韬轻声道:“顾总,您办公室没着火吧,把人呛得快喘不上气了,又在运筹帷幄啊?”
“你个小丫头,今天是啥风把你给吹来了?”
柳茗灿烂一笑说:“顾老板,您悠哉游哉的神气,像个大活佛。要是有雅兴,不妨一起到山里兜风去,也好清洗清洗你的肺。”
“小孩子家不好好工作,又不是周末,兜什么风呢?”在顾罡韬看来,他比她要大十几岁,说话便有了些长辈的口气。
柳茗的脸上显出几分诡秘:“你真是个事业狂,人总得劳逸结合嘛!金风送爽的季节,我给你介绍个好地方,咱到楼观台去,那儿山清水秀,而且,那儿的道士很会算命!”
顾罡韬被她软绵绵的话语逗乐了,把心中的不快抛在了一边:“好,今天我休息,咱们兜风去!”
顾罡韬身穿黑色休闲装,戴上浅色墨镜。他的话语如同他的穿着一样随意,但在柳茗看来,却字字珠玑。也许正是由于年龄相差十几岁的缘故,柳茗对顾罡韬有一种崇拜的感觉。
顾罡韬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茗茗,我现在还能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一个人见人爱的黄毛丫头。”
“是吗?”柳茗粲然一笑。
“这些年你生活得怎么样?”
“当年,若愚叔叔费尽周折,把我从报社调到电视台,一直当播音员,结过一次婚,丈夫是刑警,两年后离婚,好在没有孩子,我的情况就这些,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噢,当大哥嘛,问得不多余吧?”
柳茗笑笑:“没什么,我也应该告诉你,离婚的原委就免了吧,反正是我提出来的。我现在对婚姻这两个字已经厌倦了。细细想想,其实我这个人不太适合给别人做妻子。大多数女人都喜欢把丈夫当做依靠,把家庭当做归宿,我的身世顾大哥您最清楚,从小无依无靠惯了,不喜欢那种生活方式。”
顾罡韬笑道:“明白了,你大概属于那种崇尚自由,要过一种无拘无束生活的女性。我理解,每个人都有权选择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
“谢谢顾大哥的理解。”
“可是,茗茗,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知道,我关心的不是你的过去。”
“噢,对不起,我正在思考怎样走好后面的路。”
“这就对了。”
《蓝色多瑙河》的旋律从音箱中传出,轻柔地弥散在车厢里,柳茗用手在膝盖上打着节拍,很快沉浸在优美的音乐中。
她很久没听过这么美妙的曲子了。舅舅在乐团工作,是专业小提琴手,小时候,舅舅经常拉各种世界名曲给她听,舅舅的一句话她至今还记得清楚:音乐和诗歌是从高尚的心灵深处自然流淌出来的。那时柳茗的功课很紧,不能有整块的时间专门欣赏音乐,只知道肖邦、柴可夫斯基、贝多芬这些大师的名字,虽然不清楚大师们生活的时代背景,但她能感觉到古典音乐的美妙,每当舅舅站在窗前,遥望满天的星斗,用提琴奏出肖邦的夜曲时,她幼小的心里便会生出一种温馨,犹如徜徉在温暖的海滩上。舅舅告诉她,这是用音符组成的海,要欣赏大师的音乐,必须具备诗人的情怀。
顾罡韬见柳茗目光迷离,似乎还没从音乐中醒过来,便微笑道:“瓜女子,你还没愣过神?”
柳茗像是突然惊醒:“哦,好久没听到这么美的旋律了,我都要陶醉了。”
顾罡韬笑道:“想不到你这么喜爱音乐。”
“你不是在哄小孩吧?”她凝视着顾罡韬,目光中有一种柔柔的光泽。
顾罡韬笑笑:“真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又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神气。”
柳茗夸张地伸了个懒腰,努努嘴说:“在你眼里,我难道还是个小丫头?”她静静地望着顾罡韬,眼睛很明亮,目光清澈如水。
迎面驶来一辆拖拉机,顾罡韬稍稍打了一把方向盘:“我这个人很怀旧,很想听听你小时候的故事。”
柳茗作沉思状:“舅舅很想教我拉小提琴,可我只喜欢欣赏,却醉心于舞蹈。九岁那年,舅舅送我了一双舞鞋,开始学习跳舞。那时,我常常在全校乃至全市的舞台上露脸,在许多寂静的早上,我一路跳着舞步去上学。那时我做梦都想进省歌舞剧团,当一名舞蹈演员。想起来也真逗,我从小就不喜欢循规蹈矩。就连穿衣服、扎小辫也要别出心裁。这一点也成为我终生需要克服的习惯。我十二岁那年参加省歌舞剧团的舞蹈考试后,一纸政审鉴定击碎了我的舞蹈家的梦。现在回头看,我还得感谢那位政治性很强的老师,她是第一个教我审视自己的人,经过那一次的挫折,我好像一下子变得成熟起来了。”
“后来你还想圆你舞蹈家的梦吗?”
“后来我决然放弃了舞蹈,索性把舞鞋都用剪刀剪碎了。然而,身体静止了,心中丰富的意象仍然汹涌澎湃。我开始学着写诗,尽管还是个小不点,却满怀悲天悯人的惆怅。李伯伯见我当时的情况,托人给我在陕师大办了一个图书证,我从那里借了很多书。十六岁时,我在《诗韵》上开始发表自己的诗,那时我从未接触过男孩子,却写了许多爱情诗。”
顾罡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是吗?看不出你还是个才华横溢的小天才。”
柳茗淡淡地说:“一分播种,一分收获。世界上可能有偶然的幸运,然而一切收获无不来自于你前世今生的播种和耕耘。如果我们细心观察宇宙万物,不管是道教的八卦太极图,还是佛教的《无量寿经》,都要我们保持一种心境,一种和谐。”
顾罡韬故作严肃地说:“我乐于辛勤而快乐地工作,乐于在别人需要我帮助的时候向他们伸出温暖的手。我虽然是喜爱精致生活的人,但我的生活却从不奢侈,尽量降低对昂贵物品的依赖,包括对能源的爱护和珍惜。有了这种心境,你就会发现,一沙一水,一草一木原来皆不平凡。阳光、空气、宇宙万物之所以长久广大,在于它们始终给予,而不索取。”
他们一路上谈笑风生,不到两个小时的工夫就来到秦岭脚下。
山坡上的柿子全红了。五彩斑斓的大山,绿得苍翠,红得艳丽,别有一番情趣。
楼观台位于秦岭山脉中段,这里山势险峻,香火旺盛,又因老子在此说经而得名。最高峰海拔一千八百多米。楼观台三面环山,层峦叠嶂,尤其那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竹海,微风吹来,绿浪起伏,逶迤跌宕,无论春夏秋冬都景色宜人。
走进观内,顾罡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一副对联引起了他的兴趣:
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
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顾罡韬指着对联说:“茗茗,你觉得这句话怎么样?‘事在人为’体现了人生的积极进取精神,而‘境由心造’,应该是说一个人的心境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自身对外界的态度,因此,如果我们能秉持一种谦和平淡的心态,那么就算是身处逆境之中,也不会有太多的失落与痛苦。”
柳茗认同地点点头。
“我认为如果剥去道教有关宿命论的因素,认真领会‘我命在我不在天’的精神,倒是很有积极意义。顾大哥,您说对吗?”
“我资格有限,也经不起讨论,即使我的评定无误,也是个七情六欲俱全的道外之人。传‘道’是为了解‘惑’,我自己现在还正大惑难解呢!”
“老子所说的‘道’是万物之本,世间的一切均由它而生。它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无所不容。对世人来说,‘道’是无声的,是不可见的。它是理想中至高至极的境界,非常人所能达到。再就是,用‘道’的法则治理天下,则无为而无不为,不战而胜。”
顾罡韬沉默了片刻,微笑道:“老子的‘无为而无不为,不战而胜’讲的是世间万物要顺其自然,但仅仅是顺其自然就万事大吉,不战而胜了吗?凡事你不去争取,不去努力如何能‘不战而胜’?若是照此说法,莫非我们整天可以游山玩水,吃香的喝辣的?”
柳茗望着顾罡韬:“顾大哥,您不愧是伯伯的关门弟子,今后还要多多赐教呢。”
顾罡韬笑道:“我是跟他学了些老古董,要知识更新,还得拜你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