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离‘南林’城五六十里的官道上,也发生了一起类似于黎诗赋等人所遭遇的事情。
劫匪不可能每次出手都能做到全功而返,就比如有心做那江湖中顶尖‘劫匪’的张一龙、邓归子等人就出师不利的碰见了苏紫这么个硬骨头。但是劫匪也不可能说经常捞不到什么好处,不然谁还愿意去做那命不如金子金贵的行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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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自从离开了西城后,每天都看起来格外的开心,这也是他第一次跑这么远的路,来所谓的江湖上逛荡一二,所以外面的很多风土人情都令他觉得格外的有意思,只是每到深夜,他和老李子心里就有点唏嘘,出了西城好是好,有着小城里买不到的好酒喝,有着在西城几年都见不到的漂亮娘子瞧,可是这每天少了那个一起吹牛皮打屁的黎小子,这酒喝不出那份豪气,这姑娘家也琢磨不透那份白腻呀。
马车行驶在官道上,宋一家里管事的那位中年男子人不禁就放松下来了,南方这边这几年确实有点乱,但是在官道上敢劫持正当人家的匪徒,经常来往西南两境的男子可还没有听说过。
点了点头,由着这列车队中唯二的两个称得上孩子的家伙,去路边‘放水’去了,兴许是觉着马车里有女性存在,这两小子冲着自己摆了摆手后,便往路旁树木更深处跑去。这令宋中兴一阵哭笑不得,心想你们两个臭小子的小鸟,谁乐意瞧哟?
一路走下来也快有半个月头了,虽然路上休息的时间算不得少,但是做生意的宋中兴和他的夫人自然是不会拒绝闲暇时间的多多益善了。跟车夫招呼了声,把马车移到路旁后,这几个赶路人便开始谈笑风生外加吃吃喝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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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中兴是宋一的父亲,虽然宋中兴是个生意人,可不同于一般生意人在外面觥筹交错后便爱金屋藏娇,宋中兴只有一个夫人,便是宋一的母亲。
宋家在西城谈不得多么富有,即使宋中兴在整个朝阳国走南闯北了二十个年头,也只能称得上小资本家庭。有点闲钱,吃饭能剩下点闲食,每天有点闲时。宋中兴很满意自己家如今的现状,但是前不久南方那边有个贵人欲送给自己一场造化,宋中兴想了想,为了宋一日后可以少努力个几十年,这个机会自己还是得搏上一搏,而且按照那位的意思,这机会自己搏到还是很有把握的。
宋一的娘亲没那么多想法,搬不搬家她都不怎么在乎,只要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男孩能够呆在自己身边就好了,他们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钱财身外之物,能够真正有这个境界的人,别说小小的西城,便是整个西南两境都未必找得出几个这样的人。宋一的娘亲没念过多少墨水谱写的文章,所以她讲不出那般有道理的话,但她真的做到了那句话所代表的事情,不贪财,不爱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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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子,你这‘水管’咋就滴滴答答的在面前两三尺喷发个不停,不要还没找到媳妇,你这给你老李家传宗接代的‘祖宗’玩意儿就已经被你糟蹋的不成形了喽。”宋一看见自己顶风一尿的距离远胜李墨,不禁冲着好友嘚瑟。
“啊呸,还不是你个小崽子拉老子过来方便,现在我是没在状态,不然当年老子一尿十丈远的时候,你还在眼巴巴的羡慕。”李墨没好气道,这小子没事找事啊,要不是老子怕你个细胳膊瘦腿的宋一被别人在这树林深处给欺负了,谁乐意掏出胯下的‘祖宗’来跟你比谁能尿的更远?
宋一心里认为自己已经赢了这一筹,想着在西城的时候,自己、老李子加上黎小子三人经常有事没事便往那西城旁边的一座山上跑,大人们只以为三个小孩子是去采摘一些野果子吃,但是只有三个当事人才清楚,他们可不是去做那幼稚的事情。几口气登上山顶,三个人略微调整下状态,互相对视一眼,便极富默契感的脱下了裤子,对着那天空的云彩来了一次行云如水的‘大草书’。当时自己三伙计年纪小,不懂什么叫优雅,肚子里也没多少文化稿子,弄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好说法来形容此类‘壮举’,直到后来,黎诗赋在一本书上瞧见了一句话才解决这个问题——当年顶风尿十丈,今朝放荡思无涯。
紧了紧裤子,宋一就招呼着被自己嘲笑的李墨往回走,因为宋一开始也想多在路旁歇息下,便往树林里走的比较深,所以往回赶路得花上一段时间。这一段时间放在平常,也就是喝几杯热茶,几个熟人聊天打屁就过去了,无关紧要。但是,没有人能够想到,这短短往回走上一两百米路程的时间却改变了两个少年郎一生的命运,一世的生活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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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一和李墨完全不知道在那官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傻愣愣的站在草丛里,还来不及出去便被眼前的景象所吓得动不了脚了。
血,整个视线里都是血。
官道上的青黑色路面上有血,路旁偶尔散落一地的绿叶上有血,自家的马车白色的车帘上有血,自己那极富家庭责任感的伟岸父亲胸口上有血,母亲的脖子上也全部是那猩红的液体。
呵,呵。宋一不停的喘着粗气,这眼前的一幕根本超出了他的认知,要不是身旁的老李子死死的拽住他的身子,只怕宋一早就一口气奔到了那惨烈的事故中央地带去了。
李墨能做到拽住宋一,不让他血气上涌的一股脑冲出去,不是他内心还能保持什么狗屁的平静,而是心底里纯粹的想要保护这个比自己年岁小一些的弟弟,这兴许是一种本能,毕竟在西城小时候一群孩子打群架的时候,自己最起码身上得被五个砖头砸到后,剩下的砖头才能碰到被自己当做弟弟看待的宋一和黎诗赋。
“我也不说什么冲动不冲动的狗屁道理,但是宋一我干你屁股的跟你讲,咱们两个要是就这么出去,九成是个死字,还剩下一成是落个不死不活的下场。咱们两个人在马车上的生活痕迹可不少,这些穷凶极恶的崽子,难道连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都不知晓?我不信。”
官道上异常平静,除了一辆染血的马车不合时宜的停在路旁外,周遭任何动静都不曾有。
“我无所谓,宋叔叔和宋姨待我跟亲儿子没什么两样,为他们两老报仇比什么事情都来得重要,李墨一条小命要是能换来那婊子生的刽子手的脑袋,现在我就把头剁了给你宋一。但是,宋一你要想清楚,现在咱们两个冲出去,以后实打实是没有机会给两老报仇了,命这东西,你是觉得要现在白白丢掉还是能够拿来换一个报仇的机会时再赌掉比较划算?我撒手了,你好好想想,要是真要现在冲出去到已故的宋叔叔面前发泄内心愤懑的情绪,我陪你一块,要是真想给宋叔叔报仇,打掉你的牙齿,把苦涩、愤怒这些狗娘养的情绪往**里塞,藏稳妥了,再谈报仇。”说放手就放手,李墨觉得自己说得已经够多了,无论宋一要做出怎样的决定,李墨都会尊重并与他共风雨。苦笑了下,李墨不晓得自己怎么在如今这个境况还能够说出这么一大堆条条框框的话出来,看了眼低头默不作声的宋一,叹了口气,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有意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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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到父母面前看看他们吧,生前的最后一面已经没有见到了,难道此时还不赶快去帮两老把眼睛合起来,让他们无憾的去天上当神仙吗?宋一不由得向前迈动了一只脚,一直注意着宋一神态的李墨眼神不由的黯淡了下来,自己与宋一的性命在这个世间值不了什么大钱,但是如果自己两个人在这里万一丢了性命,那么谁来给宋叔叔他们报仇?李墨不是为自己的生死担忧才神色不好,而是想到宋叔叔和宋姨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去,连个送终人以及能替他们报仇的人都没有而感到遗憾。
再往前多走几步就可以去为坚毅的父亲合上双眼了,再往前多走几步就可以去抚摸母亲那飘扬的青丝了。但是宋一知道自己一步都不能往前走了,不但不能继续往前走,自己还要往后退,往后拼了命的退。咬紧了嘴唇,咬到出血,指甲紧扣手心,红色的液体顺着指缝流向地面,宋一全然不顾这些疼痛,身体上的痛苦自己可以努力抗住,但心理上被人一刀捅了通透又来回砍了几刀的滋味谁能受得了?
呼,李墨松了口气,跟着那个从今日起便称得上孤儿的青年一直往树林深处走,没人说话,长时间的安静。
丛林深处,两个少年就这么不做声的默默潜伏着,直到官道陆续出现了一些黑影人,然后黑影人离去之后。他们才重新回到官道上,已经哭到无泪可流的宋一伸出手,把自己母亲的遗体背到背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回丛林。李墨背上了宋中兴的身躯,跟在李墨后头,神色除了悲伤之外还有一抹看不见的阴翳。两个活人背着两个死人,没有什么去处,也不知道该去往何方,只是一个劲的前行,希望能快点走出这片森林,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让大地的光辉驱散内心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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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官道,一条山道。黎诗赋完全不知晓隔了不知道多少路程的另一条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会预料到自己的两个好兄弟已经不在南林城了。
邓归子停了下来,没有持枪继续摆出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何柏啊,真是好久不见,想不到十年前没有打尽兴的一场架会一不留神给存到了十年后的今天来续上。”何柏也停住了前进的身形,没有那种故人相见无限的感慨,只是很冷淡的道了句,“滚,十年后你有五成机会胜我。留,死。”
邓归子哑然失笑,“看来给别人当了狗腿子,你何柏还是有着当年登顶武榜第八的豪情,得了,我也不卖弄文人骚客那一套好汉的惺惺相惜了,十年前那一战我承认打到最后我最多三分胜机,但是你何柏个老不要脸的说十年后老子杀你只有五成机会才是吹大牛皮,今日我邓归子要么一战功成干死个上过武榜的猛人,要么就当做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话不投机,那就用拳头说服对方好了。一个前冲,何柏直接一拳打向了邓归子。虽说邓归子嘴巴不饶人,但是心里面对这个十年前一只手可以把自己打得找不到北的男子还是有着十成的畏惧。提起短枪,枪尖对拳头,看看是你沙包大的拳头刚,还是我的兵器硬。
沙包是禁不起铁器戳的,不然那真是一扎子下去可以捅出个大窟窿来。滴答滴答,何柏手掌与短枪交接处有着鲜血在不停的滴落,只凭肉体已经压制不住对面那个小子了吗?何柏有点愕然于对手的进步速度,想十年前,自己虽说与邓归子都处于‘如意’境,但是当时自己跟还没有那杆子短枪的邓归子交手可没有动用一分‘如意’境人该有的大本领,更别说自己最赖以为傲的雄沛气机了。光靠一只手就把那个初出茅庐仗着有着一身不错修为却没个几分厮杀经验的愣头小子打得人仰马翻,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小子不仅修为方面没落下,这实战经验也不输于一般的武夫了。
邓归子有点小得意,毕竟眼前的男人是自己十年来武学一道上一直没迈过去的坎,先放出对方的血,这已经是个小惊喜了,那些读书人有个大小登科的说法,我这开门红也称得上是个小登科了,至于能否小登科后大登科,邓归子抖了抖收回来的短枪,一脸自信的神情看向天空,管老子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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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晓得到底在这森林里走了多少个二十里,也不清楚走这么些个二十里又花了多少时间。李墨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辨了辨方向,对着那个这些日子几乎没有说什么话的兄弟道:“宋一,这森林咱们也快走出去了,具体咱们是走到哪了,我不太清楚,但是约莫着还在南境这一带,只不过离南林城应当有段不小的距离了,你小子脑袋瓜子不错,拿个主意吧,出去后咱两去干吗,从哪方面入手去替宋叔叔他们报仇?”
宋一很久都没有说话了,这导致他开口的时候,嗓音有种特别的沙哑感,“李哥,你出去后找个好地方谋生计去吧,我打算去当土匪,只有这样才比较容易接触那些‘道上’的消息,方便我找出那些人,然后一刀刀的把他们变成畜生。”
“放屁,宋一,你这声哥老子二十年来第一次听,但是干你屁股的,你可别想一个人抗下这血淋淋的担子,我从小就不知道生我的那对夫妻去了哪,是你小子的爹和黎诗赋他家的老头两位叔叔一起合计着把我拉扯大的,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是宋叔叔不愿意花这个钱,而是我李墨天生性子就痞,没那份文化命喝墨水,但是恩这个东西我还是知道要报的。宋叔叔把我的命拉扯大,那我的命就得好好的报恩于宋叔叔,以前是年龄小本事少没那个机会,本来是打算以后成家立业了,口袋里有了点小钱后就经常买些好酒好吃的去探望二老,养育之恩我这一生都是报不完了,但这辈子我能为二老付出多少就要尽了全力去付出。可老天瞎了半边眼,我的小如意算盘被全盘打翻了,现在就只有为二老报仇雪恨这么个称得上感恩的事情,你小子还拦着我去做?宋叔叔视我如己出,咱两当得起兄弟二字不?当了一天兄弟,这一生是兄弟不?一生兄弟,一世兄弟难道他娘的不是这么个理?”
诶,宋一叹了口气,没有继续劝解眼前这个自己喊了一声哥的男子,也没有说什么感人肺腑之言语,冲着李墨弯了个腰,“老李,这个腰我替二老谢你,一辈子的兄弟情义,咱们谈不上感谢与否,今日咱两就分两条道走,一人阳关道,一人小肠路。互相关照,二老的事情咱哥两扛下来就得了,诗赋,别跟他讲,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死认情义,他知道了绝对二话不说就会偷偷拿出家里的火钳去找那些人报仇。”
“这些分寸我懂,你去当匪是吧?好勒,我就去军伍里弄个官当当,咱两就从这里岔开了路子走,事先说好,大仇没报之前,谁都不准不把命不当回事的拿去送人,晓得不?”
“好。”
在一片森林的边缘,有两个衣衫不整的青年人站在那里发呆。年纪瞧着较为年长的首先伸出了手,剩下的那个青年人也随即伸出了手,两人转身擦肩而过,往着两个方向相反的地方各自走去,只留下了夕阳的余晖以及拍手的震音。
一声兄弟,一生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