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王黎神情也并不轻松,纪言心下自觉得愧疚,又拜礼道:“小人,又给大将军添麻烦了。”
王黎抱臂而笑,道:“幼时算命先生曾为我批过命理,说是此生注定操劳,我原想是市井之言也不以为意,谁想成年之后真竟应验了,你无须多想……”
“能者劳而巧者忧,大将军自然是要时常费心的。”话音刚起,便见梅落尘步入堂中,他青衫束发,眉宇神情淡如烟云,身上气质带着一股扑面清新,立入堂中顿时令堂中氛围也多了一丝雅致。他道:“日前在关中得了一味茶,名青螺玉,茶色如翠竹照影,茶烟微香隐带山风,带了些与大将军共品一茗。”
纪言想两位将军自然有事商谈,便先行告退了。
“难得你能来,可我现在却无品茗的心思。”虽是如此说,但王黎仍然命人将茶具拿了出来,“现下虽得了留仓关,前日探报聂壁也在无章山自杀了,可我却始终放不下心。”
“听说并未见厉花房的踪影?”
“探报确实没有发现厉花房与少风希的踪影,只是他们倒不足为虑,打哪一场仗也不可能赶尽杀绝,我忧心的是如何进军河西七郡……我本意是想借秦良追之手,使天威候与林错之间出现裂隙,可如今天威候并未革去林错三军主帅的职务,显然我的筹谋并未成功。若是我这位师弟一直坐镇河西七郡,我不敢言胜,甚至现在连如何进军河西七郡都毫无头绪。”
梅落尘听完了王黎的话,慢条斯理的沏上了茶,道:“你很少如此不自信。”
“以智计而言我与林错师弟或许平分秋色,但他却更为勤谨,在兵法战阵上也比我更为熟稔。”王黎将目光移向墙上地图,面色略微犹豫,“说不敢言胜也已经夸大,现在我只有九万可战兵力,他却有十三万,几乎是没有任何胜算。”
“你喝茶只喜茶味浓郁的,青螺玉略显清淡,不知能否合你的口味?”
“小尘……我说这些是扫了你的兴致吧?”
“在军营之中,每日见得是刀戈林立、马蹄鼓角,出门走上几步便沾染一身的血腥气,哪还有什么兴致?喝茶不过是解乏提神罢了。”
梅落尘淡然而笑,低头提壶倒茶,王黎看着他风轻云淡的神情,眼中忽然晃动了一下,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道:“小尘,你如果不愿意待在军营之中,就先回浣烟山庄,等打完了这一仗我就回去寻你们。”
“我走了,你再折一翼,如何才能敌得过林错?”
“你本心喜欢清静恬淡,若不是因我之故,怎会到这的喧杂血腥战场上来……我并不想强求你。”王黎眼光闪动不止,慢慢的放开了梅落尘的胳膊。
“你我二人又何须说这强求二字,况且经历了这战场上狼烟烽火才更觉当时浣烟山庄的清闲可贵。”梅落尘不紧不慢的倒茶,语气仍然极为平缓,“若你也觉得这一仗艰难,我可到河西七郡将林错斩杀了。”
“林错身边定然有高手护卫,况且你若贸然进入河西七郡天威候也会有所知觉,他的武功不在我二人之下,我怎能让你犯险?”
“天威候武功卓绝,林错智计无双,我自然更不能离开。”
王黎看着梅落尘极为柔和却有饱含绝强的目光,脸上略显愧色,道:“这些年难为你了。”
“喝茶吧。”
两人各持了一盏茶,慢慢品着,半晌也没有说话,神情似在回味茶香又似在回思往事。待一盏茶过后,梅落尘轻轻将茶盏搁在案上,又开口道:“方才出去那孩子,面目俊朗,眼光颇透机敏之色,就是你常夸赞的纪言?”
“是,纪言天资聪颖,学武资质也不错,那天见你使了一招,便能领悟你两三分的剑意。”
梅落尘又倒上两盏茶,看着微微飘起的茶烟顿了片刻,神色若有所思,道:“你应该是将关常衡先生的《太苍经》传于他了。你向来慧眼识人,应该是不会看错。只是早些时候你曾让我打听关常衡先生故里成陶乡老枣树村的事,日前得到了确切讯息。”
“情形如何?”
“那一村人口皆被屠戮,各家各户都有被翻找过的痕迹,应该是为了关常衡先生的《太苍经》。但做下这桩事的不像是江湖势力,倒像是——”
王黎捏住茶盏,重重的吐出两个字:“朝廷!”
梅落尘点了点头。
“关常衡先生神通造化,纵然是黎国皇室也不免觊觎他所留武功,但也不至于为了他所留武功,将一村百姓尽皆屠戮,毕竟百姓又与之无干。”王黎将镇纸银狮拿起来摩挲,略微眯了片刻眼睛,“想来是朝廷中人以为百姓私藏,故而才起了杀心。”
“或许如此。”
“幸好是纪言当时投入我的军中,并未直接回到故里,否则只怕也难逃一劫!”
“怀璧之罪!这孩子以后恐怕要经历不少风雨了,可惜现在根叶未壮,经不起一场暴风骤雨。”
“这种情形也是在预料之中,只是未曾想朝廷也会牵扯其中,所幸他现在还不至于引起注意……我原想只是为关常衡先生寻得一位传人,谁料牵出如此多事,恐怕以后是难得太平了。”
梅落尘扬眉而笑,道:“你不是命中注定操劳么?”
“也是!也是!”王黎持茶饮下,这才品出了味道,只觉茶香清淡,如一抹隐隐山风带着微凉松香冲入肺腑,令人心清神爽,因又赞了一声,“果然是好茶。”
两人又饮下两三盏,只是品茶酌味,再未说其他。待茶饮毕,梅落尘便释然告退,只是走到门口经过纪言身畔时候,顿住脚步打量了纪言一眼,道:“也是翩翩少年,但目光过于沉静,有些少年老成的样子。”
纪言拱手拜道:“参加梅将军!”
“不必了。”
纪言再抬头时,梅落尘已经移步离开,他心中有些纳闷,心道这位梅将军怎么突然说起这个,难不成自己已经少年老成到与常人不同的地步,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面,低声自语:“也不是很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