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有一个风俗,就是在人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先将棺材,衣服准备好,到时候,老人去世了就不用忙了。这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做棺材完全靠手工,一副棺材做好,很可能十天半个月就过去了,活人等着着急,死人更着急,开始肿胀,发臭。
人一死,就没有或者的时候可爱了,肢体开始僵硬,过两三天,尸体就开始发肿,倘若身上有伤口,就开始流黄水。
奶奶去世的第三天,棺材已经快要盛不下了,开馆材让娘家人看的时候,手上的一个小伤口开始流黄水,看起来像是被人掐过一样。母亲说,不是她,我也相信绝对不是她。那本来也不是掐出来的伤口。
奶奶去世的时候身子是干净的,白白净净的,没有一点污垢。奶奶去世的前一天,我父亲的一位姐姐来看她,也就是我四姑夫的老婆,这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家妇女。进门就对我父亲说:“我来看看妈妈。”看到了我奶奶,又说:“妈,我来看你了。”
我的这位姑姑纳的一手好布鞋,一双卖三百元还有人抢着买。姑姑纳一双鞋要十几天,所以一个月也只能卖两双。倘若姑姑要是聪明一点,那么她完全可以赚很多钱,可惜她是一个老实人。
姑姑来我家看自己的母亲,那时候,她的这个老母亲,正像是皮球一样,被几个儿子踢来踢去。最后来到了我家。
奶奶在六爸走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在家里面,那时候,奶奶分家的时候,还给自己留了一点东西。后来六爸找到了工作,也找到了老婆,生了孩子,奶奶就去给六爸带孩子。一晃十三年过去了,奶奶又回到了自己原来住过的地方,就好像是自己没出去过一样。
奶奶出去的时候,还能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奶奶回来的时候还可以自己做饭,自己洗衣服,只是动作已经不连贯了,有时候洗衣服的时候忘记了用洗衣粉,有时候,做饭的时候忘了放米,就烧一锅白开水在那里。
于是几个儿子商量,让其中的一个儿子伺候她老人家,六爸说他不行,奶奶刚从他家回来,和媳妇相处的不大愉快。父亲说他也不行,老人没帮过他一点忙,现在要他伺候,他不愿意。四爸和三爸也都不同意奶奶住在他家。
傍晚的时候,我的父亲回来了,还带回来了我的奶奶,这是一位我陌生的老人,不像是外婆,相处的久了,我对她的美丑已经不在乎了,可是来的这个老太婆我一眼就认为她是一个丑老婆子。
她有口气,胖,牙也没几个了。我本来以为母亲会把她赶走,至少和父亲嚷一仗,可是母亲并没有,母亲说:“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i,一个碗,我家能养活的起。”自此,奶奶就住在了我姐的隔壁房间里面。来了几天,医生来看,说奶奶不能吃肉,也不能吃麻辣。可是每次我家吃肉的时候,母亲就会把最好的几块肉挑给奶奶吃。那本来是我吃的。母亲让我端过去,我不去。我说:“医生说了不让她吃肉。”母亲:“想吃就给她吃一点吧,老了。”母亲给她端了过去。回来的时候说:“这是你奶奶,生你爸的那个女人,没有她就没有你,给她送个饭你都不愿意,不知道我老了以后你会怎么嫌弃我。”自此以后,我就给奶奶送饭。我把奶奶的碗筷做了记号,每次送饭都把那个碗给我母亲,后来又被我母亲骂了一顿。
我一直猜想,母亲从来不在吃的方面为难奶奶,很大的可能就是因为自己的奶奶,也就是我的老太。我的老太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是在她家的炕上,她抽着烟,戴一个自己做的白色的圆筒帽子。烟卷是自己卷的旱烟,旱烟就种在她家的菜园子里面,大叶子,绿油油的。这是我第一次见女人抽烟,觉得好奇,可是并不会因为她抽烟就讨厌她。反而觉得她抽烟的样子特别好看。
后来,这个老太婆就是在我家的床上去世的,老太的时候头发本来好好的,别着发卡,可是她女儿来了,哭的时候给扯乱了,发卡掉在了床上,正好一阵风吹来,黑色的头发,黑色的脸。母亲怕我害怕,就把我送到邻居家里住。
其实我并不害怕,我一直觉得死人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就像是一截枯萎的木头一样。让我难受的是,我的老太就尿在了我的褥子上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人死了,还会尿尿?
老太是晚上去世的,去世前,我还看到她抽烟,她卷烟卷的时候,并不像是一个老太太。她还和母亲说话:“女儿,我想吃油棍(麻花)。”母亲嫌做一次油棍麻烦,没给做,谁知道老太当天就去世了。这可能是母亲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所以她想通过我奶奶来弥补回来。
最让我当时讨厌的是奶奶还管教我。我推着车子和小伙伴在马路上玩耍。奶奶就骂我,一次,和一辆车差一点撞在了一起,车子过去以后,我们还是在那里玩耍,奶奶生气了:“我的老先人,你回来,快回来。”我笑着说:“胖老婆子,我就不回来。”奶奶拿着棍子出来了,我不得不回来。
不过也有我不讨厌她的时候,那就是我在养植物的时候。那时候,我在山上看到好的植物,就连根刨出来,带回家种在家里面。奶奶就会告诉我该怎么种,该怎么浇水。
我第一次见仙人球的时候是在三姑姑家,她家有好多开着花和不开花的植物。回来的时候,我带回来了一株月季花,和一颗仙人球。先人球小小的,像玻璃球一样。
我每天给它们浇水,月季是最早涝死的,后来仙人球也涝死了。从此我就喜欢自己在山里面找植物,有时候是一棵树,有时候是一朵花。奶奶在我带回来仙人球的时候,她还没有到我家,倘若她那时候到我家了,也许那颗仙人球就会长大,也会在中间开出一朵红色的花。
奶奶说锯末可以养出来木耳,我就相信了,和王木匠的学徒,也就是我的一个年长我好多岁的朋友,要了许多锯末,放在家里面,可是后来并没有木耳出来。
我问奶奶,为什么没有木耳出来,奶奶就说种木耳是需要种子的,你没有种子。我生气的把锯末扔了,奶奶又告诉我,你好好听话,我下次去你六爸家的时候给你带回来木耳种子,到时候你想怎么种就怎么种。我问:“真的?”奶奶:“真的。”
从此,我对于奶奶也就不那么讨厌了,有时候还会向她请教一些种花的事情。差一点把我家的院子变成了花园。
奶奶在我家住了一个冬天就走了。走了的原因不是我们不想要她了,也不是我们对她不好。而是她现在值钱了。
父亲兄弟几个又商量了一次,那时候奶奶还住在我家。他们兄弟几个商量的结果就是每个儿子每年给三千,算是给老人的养老费。这笔钱给伺候母亲的人。还有伺候的这个人可以得到我奶奶的粮草兑现给的钱,以及大队给的补助。
当天下午,我奶奶又被接走了。又是发生在我上学的时候,放学了,回来不见了奶奶,问正在做饭的母亲,母亲说被接走了。是三爸来接走的,雇的一辆车,母亲叫留下吃饭,不留,带了奶奶的行李就走了。
母亲说:“不值钱的时候,没人要,张家推李家,恨不得这个妈立马死了。值钱的时候就成金子了,连留下来吃一顿饭的功夫都没有。”又说:“养这么多儿子有球用?”又说:“还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就粘着他了。”
父亲就坐在炕上,不说话,眼睛好像看着我,又好像不是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