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泽撒腿如飞,可是等他到了自家门前,却见眼前火光正盛,那间他跟奶奶住了十几年,几乎承载了所有记忆的泥草澎屋,已经在火光中渐渐的化成废墟,烟火熏黑的土块不断吧嗒吧嗒的落在地上,棚屋眼看已经要塌了。
“奶奶!”周泽声嘶力竭的喊叫着,双拳紧握,火光炙烤的皮肉生疼,周围的邻居许是发现火光,抑或是听见了他的喊声,出来了不少人,却都远远的围观,救火已经来不及了,一间茅草屋眨眼就要烧尽,而周围又没有相连的房舍,所以众人只是看着房屋燃烧,周泽的目光焦急的在屋子周围寻找着奶奶,他知道奶奶的身体还算硬朗,草屋烧了也还可以再盖,不过左看右看,周泽始终没有发现奶奶那略显佝偻的身影,“奶奶?!”周泽把两只手拢在嘴边,又大声喊了两遍。
“难道周大娘没出来?”围观的人也觉察到没有看见周泽的奶奶,“怎么好端端的就起火了呢?”
“还不是因为这瘟神?以后可得离他远点,克爹克娘,如今要连他奶奶都克死了!”
……
邻居们七嘴八舌,言语就像一把把尖刀剜在周泽的心上,“奶奶,你可一定不能有事!”周泽咬了咬牙,草棚屋的火光正舞动着最后的疯狂,周泽再顾不得一切,闪身就向着门口蹿了过去。
“这小子,他是要找死么?”众人一看这情景也都吓了一跳,这么大的火,人进去了哪还能出来?就算是烟熏也够呛。平日里大家虽然不太喜欢周泽,不过他却并不讨厌,从不会做什么使人生恶的事情,而有关于他是瘟神扫把星的说法,大家也是嘴上说说,心里对他还达不到恨的程度。故此这会儿倒有两三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人走过去,想要拉住周泽,可是周泽一来惦记奶奶心切,二来心中正是孤苦,凭着一股子猛劲,那几个中年人还没到近前,他已经冲了进去,众人也只能连连叹息,不过转念一想,或许这样也好,周泽若是失去奶奶真的成了孤儿,恐怕日子比活着还要难过。
周泽冲进屋子,熊熊的烈火烤焦了他的毛发,浓烟钻进鼻孔,呛得他连声咳嗽,却急着四下里寻找奶奶,刚张嘴喊了一声,浓烟便又钻进了嘴里,这房间原本不大,可现在到处都是烈火浓烟,哪里还能看得清?周泽弓着腰四下摸索,没一会儿双手都被燎出了火泡,可是眼看棚屋就要塌了,他身上的衣裳这时也被烧出了好几个大大的洞眼,顺着火势也要着,却就是找不到奶奶,心里正着急,脚下又一绊,跌趴在地上,双手向前一戳,正抓过来先前奶奶喂他喝药的那只旧瓷碗,摸着瓷碗,周泽心中一阵酸楚袭来,无论奶奶曾如何大骂自己,毕竟那份爱丝毫没有掺假,“奶奶!”周泽咬紧牙关刚想要爬起来,双手双腿拄着地,才一用力,就听嘭的一声,头顶上那仅有的三根梁柱终于受不住大火的烧灼,断了,这大梁一断,房子也就彻底的塌了,一块锅盖大小的泥巴摔下来,正砸在周泽的后背上,他还没有爬起来,又被压了下去,身上的衣裳也随之着起火来,霎时间,周泽不禁心灰意冷,自己打出生到现在都不曾见过爹娘,或许一死了之也是种解脱。
也不知是灼痛,是伤痛,还是心痛,周泽慢慢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泪水从他眼角涌出来,头上三根房梁尽皆烧断,斗大的泥块啪嗒啪嗒的落下来,都已被烧得干巴巴,黑漆漆,像一块块烤熟了的馍馍,周泽咧开嘴苦涩的笑笑,自己的苦难终于是到了尽头,只可惜人生短暂,他并没有经历过别人口中那幸福快乐的时光,如果有来生,他宁愿做一只无忧无虑的蝴蝶,哪怕只是自由自在的飞一个夏天也好。
嘎吱、哗啦啦……草棚屋终于彻底的变成了废墟,一片焦黑,未几时火光已经变得微弱,风偃火息,只有黑烟还在缕缕升起。
“要说周泽这孩子还真是命苦,打小没了爹娘,如今又……”
“哎,这一切就是命,该他死,谁也留不住。”
“算了,好歹邻里一场,明儿一早儿,咱哥几个就当做点善事,把周大娘他们两个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希望下辈子他们不用再这么受苦。”
“秦哥,那你招呼着哥几个,大家都来搭把手……”
“也好,明儿我先去陈老爷那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给寻块地方。”
……
几个中年汉子各自叹息,直到看着火星尽灭,没什么大碍之后才都散去。
星空之下,银辉如洒,周泽的家转眼间变成了虚话,等到众人散去,已是夜半时分,寒鸦哀啼,缭绕夜空,东边路口却缓缓的走过来一道人影,手中拿着一根木杖,正是先前被周泽送到村口柳树下的盲伯,只是现在他那一双眸子不仅没有蒙着灰白,反倒是炯炯有神,灿若星辰,他来到废墟之外,抬起手中的木杖一点,焦黑的废墟下闪过一道淡蓝色的光华,逆冲霄汉,转瞬而逝,而后那团蓝光聚敛,缓缓升起四尺多高,随着他以木杖一招,那团光便飘了过来,奇怪的是,光团里面不知何时裹了周泽。
“痴儿!”盲伯摇了摇头,目光看着光团里面的周泽,数息之后,他以木杖在光团上一点,淡蓝色的光芒消散,周泽的身躯也缓缓的落在地上,只是毛发不存,衣服也破破烂烂,看起来怪滑稽。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周泽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突然感觉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处冰凉的地方,眼前是无数密密麻麻的繁星。“我已经死了么?”周泽心中暗道,目光一转,才发现在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个人,周泽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盲伯?”心里这么一想,马上又觉得可笑,“看来我真的是死了。”盲伯是瞎的,怎么他的眼睛会比星星还亮?
周泽苦笑了一下,刚刚闭上眼睛,左臂处却被人用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这才觉得其痛难当,忍不住皱了皱眉,又赶忙睁开眼睛,没错,盲伯的眼睛真的比星星还亮,而且此时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周泽暗暗纳闷间,却听盲伯笑言道:“傻小子,呆了么?还不快起来,随我离开这里?”
“盲伯?”盲伯的话,周泽听得清清楚楚,看起来并不像是做梦,而且那种钻心的疼也不似有假,“怎么?难道我没死?不能吧。”周泽心中又琢磨了一遍,房顶上那块干泥掉下来的情景逐渐在脑海中变得清晰,“你真的是盲伯?”
只见眼前的盲伯郑重的点点头,“没错,鄙人李修朝。”周泽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也只有邻居们戏笑的时候会喊他李瞎子,难道这才是他的真名?“盲伯,难道我还没有死?”周泽猛地坐起来,就连李修朝也略感惊讶,不过很快周泽便咧着嘴哼了起来,此刻的他已经浑身是伤,若不是先前李修朝在关键时刻以辟火咒将他罩住,恐怕他也早就一命呜呼了。
“怎么样,身上很疼么?”李修朝轻声问道,周泽咬着牙点了点头,何止是疼,简直疼得要命,不过周泽却突然想起了奶奶,“盲伯,我奶奶她……”说着,周泽回头看了看身后漆黑的废墟,李修朝神色一黯,轻叹道:“你奶奶毕竟年事已高,所以你还是节哀吧……”
周泽闻言已明其意,眼角的泪水再次涌了出来,李修朝便又轻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好孩子,痛痛快快的哭吧。”
周泽抹去眼角的泪水,却再没像之前那样撕心裂肺,“我想将奶奶好好安葬,她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我未能尽孝,如今我该好好的为她守灵。”说话间他抬起头,目光空洞的看着李修朝,如今他算是成了名副其实的瘟神,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奶奶。
“你的孝心相信你奶奶的在天之灵也能够感应,只不过安葬、守灵之事已经大可不必。”
周泽的目光略显枯寂,“盲伯,这可是我为儿孙该尽的孝道。”
李修朝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废墟,“你奶奶既然执意如此,就是不想给你留下什么负担,以我看来,她早已找好了火势最猛的时机,恐怕如今连一把骨灰都不会留下,你又如何将她安葬?”
“怎么可能?”周泽的声音变得无比凄厉哀伤,可是声波只传出几丈远,便激发出一层淡淡的蓝光,原来李修朝早有应对,怕惊动旁人,已布下了禁制。周泽并不知道,一听奶奶已经尸骨无存,他也顾不得伤痛,连滚带爬的奔向身后的废墟,李修朝并没有阻止他,只是看着他在废墟中又扒又刨,手指磨破了,指甲磨烂了,双手染血,嶙峋见骨,却也找不到奶奶的尸体,正如李修朝所说,真是连一把骨灰都没有留下。
“奶奶,奶奶!”周泽跪在废墟之中,仰天长啸,可是任他如何伤心,奶奶却再也不可能回到他的身边,李修朝看着周泽悲泣了半个多时辰,心绪也是被他感染得哀伤不已,缓步来到周泽身后,轻声道:“孩子,别哭了,让你奶奶知道,她也不会安心的。”说话间他将已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周泽扶了起来,“如果你想听,我可以给你讲讲有关于你奶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