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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夜布疑局

大嬴帝国疆域宽广,九郡十三州,世家众多,各地豪族更是犹如繁星之数。而大嬴最南,南疆之北,有兰洲河。遍览兰洲河景致,最繁盛乃是兰洲郡,此处沃土千里,阜贸昌盛,北临京城,南抵边贸,帝王盛赞为小国库,是大嬴帝国的钱袋。

兰洲荆家,乃是两朝荣光的世族,祖居兰洲郡,门楣尊贵,在朝有兰洲郡主事荆林,在宫里有着荆美人荆雅容,即使在兰洲郡豪族鼎立的东城里也有着皇帝亲封的荆家大院,独占小半街区地方,在兰洲郡可谓是声名赫赫。

这样一座大院里,除去亭台楼阁的景致,还有很多座住着人的小园小院。大院里的主人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园子,二老爷的那位新纳的蒋姨娘都住着堂皇的梦梓轩,三老爷最不得宠的庶女儿也能占着潇竹苑。

但在荆家大院的最西边,那座住着荆家唯一的嫡女的小院,却连名字也没有,物件破旧,风姿颓败,没有丫鬟婆子伺候,只有冷寂的孤竹阴翳重叠。

这样偏颇的待遇,几乎是昭彰的显出了当家主人荆二老爷对兄长留下的这个嫡女的不在乎。

荆府人也能感觉到这种不在乎。

因此她们也顺着荆二老爷的意,也对这个本是天生尊贵的嫡女不以为意甚至鄙弃。

但荆瑾更不在乎。

当今天她被蒋氏羞辱的事在荆家大院备受耻笑时,荆瑾正没事人一般盘坐在西厢房那块几乎破烂的床板上,气沉丹田,稳固内息。前生往事在眼前走马观花般盘旋而过,父母的灵柩,秋波池的涟漪,红妆卫的刀尖,秦雪心的冷笑,和那人站在漫天风雪里的身影,白衣冰寒,剑锋凛冽。

很快就会再次相见的。

你等等我,再等等我……

她睁开眼,眼眸里的一丝脆弱飞快的沉没在无际的冰凉中去。

接着她调整姿势下了床,手上随意将本来整齐的被褥搅乱,脸上也适时的带上些应景的情绪。待她做好这一切——那来人的脚步声也越加逼近,悉悉索索的清晰了起来。

门被轻轻叩响。

伴着一声细细的喊:“瑾儿小姐,开开门。”

荆瑾走到门边上,手扶着门框却不动:“你是谁?”

那细细声音接着喊:“奴婢是碧涛阁的小雅,初入府时曾蒙受芸秀少奶奶恩德,无以为报,只得暗中为少奶奶做事。今日听说小姐被那蒋氏贱人平白加以侮辱,小雅身为少奶奶遗属,看着小姐面临如此场面,实在替少奶奶心疼难过,故来此深夜一会,愿与小姐同谋出路!”

荆瑾有些激动,又有些怀疑的问:“你说你是母亲的遗属,你有什么证据?”

外头小雅咬着牙,道:“少奶奶生前曾赠与小雅一块雅玉,想必瑾儿小姐也是认识的。”

门慢慢打开条缝,荆瑾只露出一个脑袋,下巴一抬:“玉呢?”

小雅算是见识到了这位名声糟糕的小姐的刻薄,心里有些不甘,但手上还是温顺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块青红色玉珏来。

荆瑾抢过那玉珏,手忙脚乱的竟将玉珏掉在地上,小雅忙递过去一块手绢擦拭。所幸刚下过雨,地皮松软,玉质无损,荆瑾将玉擦干净,端详片刻,再抬起头时已是又惊又喜:“真是母亲的玉!小雅,小雅,你果真是我母亲的遗属!好姑娘!”忙不迭的给她打开门请了她进来,脸上又满布愤恨的神色:“蒋氏卑贱,辱我父母先灵,吾此恨难平!!小雅,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小雅心中暗喜,盈盈一礼:“小雅为小姐做事,万死不辞。”

荆瑾被她说的高兴,笑嘻嘻摆了摆手:“患难相交,便无主仆之分,只有姐妹之情。姐姐你比我年纪大些,便叫我一声妹妹罢?”

小雅扭捏了会,才道了声:“既然小姐这么说,那小雅也不拘礼了——瑾儿妹妹。”

荆瑾笑道:“小雅姐姐。”

小雅也笑道:“瑾儿妹妹。”

荆瑾笑的更开心:“小雅姐姐!”

小雅以袖掩嘴,吃吃的笑:“瑾儿妹妹!”

二人笑作一团,亲密无比,看着像是两心相交,暗地里却是各有机关谋划。

这厢荆瑾笑了一阵,方对小雅抱怨:“小雅姐姐,你可不知道,今日那蒋氏侮辱我,竟说我像那垂髫坊的贱等!我实在是气急了,恨不得把她那张嘴撕破才好。可她身边跟着好多人,我身边一个帮忙的也没有!若不是今夜姐姐来见我,我怕是要在这府里孤苦无援受人欺辱一辈子了。”

小雅忙安慰道:“我知道的,苦了妹妹了。来日我想些主意,调两个丫鬟来陪着妹妹,好教妹妹享些小姐的福。”

荆瑾笑道:“姐姐待瑾儿真好。”

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小雅找了些借口,便脱身走了。荆瑾送她出了院子,不舍的看着她离去,转过身来,掂了掂手中的温润的青红玉珏和那块细白缎子的手绢,脸上笑吟吟的,仍是回她的西厢房里去。

这个棋手真是聪明,知道利用这婢女并同玉珏“雪中送炭”,看来算计人的经验不浅呐。有趣,真是有趣。

那厢小雅自孤竹院子里脱身,却没回她伺候的柳姨娘的碧涛阁,而是辗转小路进了荆二老爷正室夫人李氏的金玉园里。

李氏已等了许久,见她回来忙上前问:“怎么样?她上当了吗?”

小雅喜不自胜:“禀夫人,上当了!何止上当呢。她见了那玉,真把我当成了江芸秀的遗属,高兴的不行,还拉着我喊我姐姐呢!”

李氏笑道:“荆瑾在这府里本就无依无靠,如今遭此重辱之后有人雪中送炭,又有江芸秀玉珏为凭,她怎会不信?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心眼再多也就能在嘴上刻薄些了,还真能防人不成?看你得意的。如今难处,在于如何推她去害那贱人蒋氏。”

小雅不以为意:“夫人多心了。看她狠那蒋氏恨得很,纵使夫人不出手,她也会自己去害那贱人的。”

李氏睨她一眼,斥道:“愚钝!若是如此简单,我何必拿出那青红珏去骗她?蒋氏今天去那孤竹院子,身边都跟了四五个丫鬟,她自己那梦梓轩里更是护院婆子一堆。若是寻常,荆瑾哪来的机会能伤的到她?我们出手,便是要让她有机可乘,一石二鸟,既整治了那蒋氏贱人,也收拾了这卑贱之女。”

小雅忙认错:“夫人聪慧,小雅远不能及,请夫人恕小雅愚钝。若是这样设计,那也是容易的。那卑贱之女今日正与我抱怨没人伺候呢,我们这金玉园里随便拨过去几个丫鬟婆子,到时候助力起来可不是容易的很?”

李氏冷笑:“是,容易得很,把我这金玉园一个挑拨之罪拉下水也容易得很。”

小雅自知失言,忙磕头认罪,呐呐的不敢再说话了。

李氏嫌她愚钝,又想着栽培她多年,不借着她把这挑拨罪安到她伺候的柳姨娘柳氏身上实在是亏,只能叹一口气,道:“算了,算了。你挑个日子,带她去垂髫坊买两三个贱奴偷偷带进那小院里伺候便可。以后可不要自作主张了,此事事大,你若坏我好事,我可是没什么好脾气的。”

小雅感恩戴德的应了,第二日夜里就再访孤竹院与荆瑾说了垂髫坊一行之事,荆瑾也一副不生疑心的模样,喜滋滋的应了,二人约了十四日午后后门一同出府。

到十四日,荆瑾早早地出了小院子,往后门去。路上经过荆二老爷宠女荆珍的小院兰花榭,随意一瞟就看到玩闹哄笑着的荆珍和荆琅,他们周围围绕着兰洲郡的权贵子女,一众未来的兰洲郡主人衣冠华丽,笑语晏晏。

荆瑾看了一会,便转头走了。

她是荆家的嫡脉独女,卫国将军独女。在大嬴这个重嫡庶之别的时代,远比荆珍荆琅尊贵得多。这府邸是因为她父亲的军功赏的,这青红珏是盛京郡定国公给远嫁的小女儿留的印信凭证,若是没有那时家中的惊变,她本该是这荆家大院真正的主人。

可惜,那时父亲远征战死,家业落在了二叔荆二老爷手里。她这个嫡女便变得如此无关紧要。家业归了荆二老爷,外头盛赞的闺秀是荆二老爷的大女儿,外头夸的好才学是荆二老爷的大儿子。迟早荆二老爷一脉会变成那个“嫡”,到了那时,她这个嫡脉最后的继承又能算什么呢?在荆家人眼里,她无父无母,亲族漠视,纵使是豪族世家的唯一嫡女,也不过是个最可怜的“卑贱”。

荆家人的眼光,前一世的荆瑾毫不在乎,却在最后被这些人的人性阴暗害的后路尽断,鲜血淋漓。

这一世,她再没有了前世忍让不语的好脾气——地府里爬出来的厉鬼,本就是为索命复仇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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