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悄悄的,只有那盏探照灯,强劲而有力地射出大门,派出所的门已经关了,李近之小心翼翼地提了一下套在铁门上的锁。“哐哐…。”走廊边值班室的门打开了,看了李近之一眼,好像并不惊讶,指了指对面的大楼说道:“二楼,你上去吧。”
李近之见铁门并没有锁,于是解开铁链,推开了铁门,然后又转过身,又小心翼翼地把铁门关上,将铁链又套回铁门。
刚才派出所的电话打到了苏梅那里,说今晚要开会,他就马上赶了过来。
李近之刚走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头一看,果然,苏梅还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你先回去吧”
“你先上去吧,去看看什么事,我等一会儿就回去。”
李近之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什么也没说出来,苏梅性格,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走到楼梯口,李近之又禁不住抬头看了看探照灯下面的四个字,这一次他看得仔细,是“公平,正义”四个大字,苍劲有力,中间是庄严的警徽,在探照灯的余光中,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刚上二楼就听见右边屋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想必大家都看了今天省公安厅发的回执,大家有什么看法?”
挨着楼梯口的便是会议室,他曾经来过,就在去朱建办公室的走廊边,门是开着的。
李近之犹豫了一下,走到门口,大厅的正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圆桌,圆桌中间是空的,摆满了盆景,圆桌周围围的木椅上稀稀疏疏地坐着七八个警察,正前方站着的朱建双手撑在圆桌上,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李近之。
“你坐旁边,听一下。”
李近之知道朱建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低着头走了进去,找了个靠门的椅子坐下。这一刻,仿佛空气都已经凝结了。
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让李近之紧张的心情一下就放松下来了:“来,李近之,这边来坐。”说话的正是上次跟朱建一起抓他的郭伟。
“伟哥”李近之也不知道该喊什么,为了避免尴尬,他正好说说话,试试自己的口音已经紧张成什么样子了。
“哈哈哈”,李近之认为紧张的会议室爆出一阵笑声,虽然在都市的深夜显得有些孤寂,但他却听出了其中的善意,于是边起身走向郭伟,边说着:“各位大哥好。”
李近之刚在郭伟旁边坐下,朱建就又开始讲话了:“今天深夜把大家叫来,是因为上面要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写一篇情况说明上去。”
这下李近之才发觉,自己的第一直觉没有错,会议室里的气氛一直是很紧张的。
朱建停了一下,见都没有说话,又接着说道:“最重要的还是必须得把案子破了,要不说得天花乱坠又有什么用,最后还得自己去给自己圆?”
全场还是没人说话,李近之更是听得一头雾水,反正也是听不懂,他是一个不愿意白白浪费时间的人,于是仔细打量起周围每一个人的“面相”,表情。虽是深夜,但在做的每个人都穿着整齐的警服,从警衔和编号可以看出,这里除了李近之,全都是正式的警察,没有一个是协警。
朱建见又没人说话,语气加重了些:“瞿水,你说,你是老刑警了,这案子也是你在负责,一个铁板钉钉的案子,最后冒出个案发视频,还是二审后才冒出来,还被人放到网上,你叫市里的领导怎么下台,你叫……。”
坐在李近之对面的警察突然打断了朱建的话:“能怎么办,从头再来呗。”,从语气听得出,话说得有些重,全然不像是一个下级对上级说话的态度,看来,这瞿水的怨气不小,李近之随着众人的眼光看向这个警察,想必这人就是瞿水,四十多岁的样子,炯炯有神的眼光,愤怒中夹杂着一丝无奈。
朱建也不生气,语气反而柔和了些:“好,我们就从头来梳理一下案情,看中间是不是有什么遗漏了的东西,导致最后失误。”
看来这朱建对案件已经烂熟于心,面前桌面摆着一叠材料,李近之猜测肯定是跟这案件有关,但他朱建却并没看过一眼,而是边在座位两边踱步边像背书一样讲了起来:“去年7月12日13时许,我所接到报警称辖区内枫园小区15栋有人坠楼,我所值班民警于13时05分到达现场,报案者为宋智,27岁,男性,大学文化,据称,坠楼者为其妻子全文,25岁,当日夫妻两人在家因为家庭琐事……。”朱建说着说着,仿佛变成了一个人自言自语,边说边思考,来回踱着碎步,慢慢变快,又慢慢变慢,又慢慢的变快,这一切,李近之都看在眼里。
朱建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讲道:“据宋智讲,全文自在市人民医院产下一个女婴后便性情大变,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从来不理孩子,经常说活得很累,死了算了,案发那天,宋智正在厨房做饭,又忙着给孩子喂奶,直到听到楼下吵闹才发现妻子不见了,从窗户上发下全文已经坠楼。”说到这里,朱建没有继续说话,脚步也停了,然后慢慢地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把面前的材料拿起来,捏在手里,但并没有看,而是将材料慢慢地卷起,又站起身来,像是在梳理刚才自己说的话,但马上又开始踱步,又开始看似的自言自语:“救护车是13点15到达的,当时已经确认死者没有了生命体征,我所刑警是13点10到达现场的……。”朱建越说越慢,最后变成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他嘴里挤出来:“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多次详细的勘察,厨房里饭还没做熟,奶粉刚调好,死者的十字绣绣到一半,婴儿房内干净整齐,屋内并无处方类用药,死者坠楼处的树叶上有死者血迹,婴儿经DNA鉴定并非宋智亲生,死者身上有旧伤,邻居也都反映宋智有家庭暴力倾向,全文平时精神正常……。”说到这里,朱建一巴掌重重的撑到面前的桌面上,像是往桌子上拍了一掌:“种种迹象都表明,是宋智发现全文所出并非亲生,经常打骂全文,案发当天是宋智将全文打伤后推下楼的,他后来招供的笔录也跟我们推测的一模一样,可以说是铁证如山,天衣无缝……”朱建说到这里,突然像是从梦中醒来一样,面对着面前的人,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做,加重了语气问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所有证据,所有推测都是枉然,既然案发视频出了,那就只能以视频为准。”瞿水仿佛听朱建说话听得久了,又加上年纪已大,又是深夜开会,眼中现出一丝疲惫。
瞿水接着说道:“照视频上看,死者全文得了产后抑郁症,案发当天,突然想不开,要跳楼,宋智苦劝不住,最后造成了悲剧的发生。”
“那为什么宋智在一审被判了死刑,然后在二审的时候才将视频拿出来翻供呢,还诬陷说他之前的笔录是被我们屈打成招?”郭伟虽没有说话,但也一直低着头边看着面前刚发下来的公安厅回执,边思考着案情,以至于仿佛从李近之在旁边坐下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给忘了。
“要我相信他到二审才想起家中有视频录像,这理由始终太牵强了。”郭伟又补充道。
“他那视频,专家也鉴定过了,并无剪辑痕迹,而且也是案发当天的视频录像,既然是这样,那案件也只能是这样了。”旁边有人插嘴说道。
“那为什么他要冤枉我们对他用了刑,为什么这视频会被发到网上?”郭伟这时站了起来,对着瞿水接着说道:“在座的所有人都跟他并无冤仇,还有,为什么只有宋智一人说全文有产后抑郁,双方父母,包括邻居,周围跟他接触过的杂货店老板,医生都说她行为正常?”
“全文产后正在养胎坐月子,本就很少出门,只有宋智知道也并不奇怪?”瞿水有了话说,仿佛精神好了许多。
朱建一直没有说话,他本就希望面前的人争论案情,从正反推敲事情的真相。
朱建一边听着两人的争论,一边打开了身后的投影机,显示屏里面播出了宋智提供的案发时的录像。
朱建仰望着显示屏,然后仿佛恋恋不舍地转过身,眼光落在李近之身上,然后拿着手中的材料走到李近之身边,把材料递给李近之:“你看看材料,以一个外人的眼光来看看这案子?”
李近之顿了一下,看了看朱建,然后才慢慢地伸出手接过材料,看着朱建慈祥的目光,他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的老师告诉我,一个人将一枚硬币丢出正面的几率是二分之一,同时将两枚硬币丢出正面的几率是四分之一,同时将三枚硬币丢成正面的几率理论上是八分之一,所谓理论上就是…。”李近之顿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怎么解释什么是“理论上”的意思,他的思绪早已飞出千里之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什么是“理论上”,因为平时说话惯了,脱口而出:“就是理论的上面来解释……。”这次,他并没有注意到瞿水不耐烦的眼里闪过的一丝愤怒和瞧不起。
“就是说虽然几率是八分之一,但也许让他丢一百次,他都不会将三枚硬币同时丢成正面,同理同时将四枚硬币丢成正面的几率虽然理论上是十六分之一,但实际上,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就已经是几万分之一了,当硬币达到五枚,一个人要想将它们同时丢成正面,也许丢一辈子也不会成功,实际几率已经趋近于无穷小了……。”李近之还想继续说下去。
“我已经忍你很久了,你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屁孩一个,老子破案的时候你连尿布都还没穿,有话就说,不说就爬出去。”瞿水突然站起身说道。
李近之虽然江湖漂泊,但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但这一骂,还是让他的脸唰的一下红到了耳根,仿佛回到了郭伟叫他之前,回到了刚进大门之后。
“水哥不要发火,他叫李近之,是刚来到我们刑侦组的,我还没给大家介绍呢……。”朱建话还没说完,就被瞿水打断:“我知道,旁边夜市摆地摊的嘛,你有本事就不会去摆地摊了……。”
“好了,我们今天只说案情,李近之,你继续说。”这一次,朱建是用命令的口吻说的。李近之知道朱建这句话是说给瞿水听的。
李近之虽然落魄,但却从来没有因为任何原因,怀疑过自己的能力和想法,于是接着说道:“我的意思是说,当一个‘可能’存在的时候,这件事是可以发生的,但当多个‘可能’同时存在的时候,这个可能被真实发生的几率就已经趋近于无穷小,从数学角度讲,这件事可能会发生,但在现实中就不会出现了。这时一个人同时将五枚硬币丢成正面的情况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作弊,也就是传说中的出老千。”李近之故意在最后说了一句俏皮话,仿佛是说给瞿水听的。李近之说完,就开始认真地看着面前的显示屏。
郭伟一直很认真的听着李近之说完,然后笑着身子往前微微一倾,仿佛故意笑给他看。
这时瞿水突然站起身,边说边往门外走:“你们继续讨论吧,我先走了,明天还要值班。”
朱建仿佛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并没在意,只是看一下显示屏,又想一下,如此反复。
过了许久,朱建才慢慢地伸手关掉电脑,然后说道:“大家也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再好好想想这个案子。”
其他人都陆续的走出了会议室,外面大门口锁链的撞击声一阵阵的传来,这时的李近之满脑子是刚才录像的画面,哪里肯动,最后只剩下朱建郭伟三人。
“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早点过来,材料你带回去看看。
一直想着问题的李近之眼睛突然一亮,然后马上打开手里的材料翻着。
“朱所,你的情况说明能不能迟一点交?”李近之边翻着材料边说道。
“怎么了,你看出些什么?”
为了生存,李近之养成了分析事物缜密的性格,冷静下来的他已经完全能够克服因为年轻和经验不足带来的鲁莽和冲动:“没什么。”李近之顿了一下,又抬头看了一下朱建,接着说道:“我再回去想想。”
“他要回去好好算一卦呢,怕我们偷师啊?”这话从郭伟口里说出来,想必就是语气再重,李近之也不会在意。
三人一起下了办公大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