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卷益将自己和张芊茹的体检报告铺在办公桌上。报告单有厚厚一叠，这是他和张芊茹用了一周多的时间所进行的全面检查。现在，结果出来了，他像赌场老手展开一副扑克牌一样，将这些报告单依次铺展开来。染色体核型分析报告、女方乳腺彩超、腹部彩超、血沉免疫全套、生化全套……
这些检查是罗卷益再熟悉不过的了，每天坐诊，他都要阅读大量的体检报告，从这些数据的上升和下降中，分析病因、对症下药。而此刻，报告单上的名字换成了他和妻子张芊茹，那些熟悉的数据忽然变得异常沉重，每一个偏高或者偏低的提示，都让他胆战心惊。
张芊茹坐在罗卷益对面、为病人专设的椅子上，她很少看到丈夫有如此凝重的表情。轻声问了一句，情况怎么样？见丈夫没有回答，就不再吱声。
罗卷益用了十分钟，将夫妻俩的检查报告仔细阅读完。不用任何思考，以他的专业素养可以马上做出判断，男方生育能力正常，女方存在诸多生育障碍。子宫动脉血流阻力偏高，容易造成胚胎发育缓慢或者胎停；抗配偶淋巴细胞抗体偏低，容易导致流产；卵巢功能有衰退迹象，卵泡生长不理想……
刷刷刷，罗卷益在病历本上飞快写下了自己的治疗方案。写完满满一页，他紧缩的眉头才开始缓和下来。他拿着病历本给妻子耐心的解释，子宫动脉血流阻力偏高和抗配偶淋巴细胞抗体偏低，是造成你前两次胎停、流产的病因，我们做试管婴儿首先就要解决你复发流产的问题。好在这两项的治疗还算简单。而卵巢功能衰退、卵泡不理想这和你的年龄有很大的关系，作为医生，我的建议只有一条，那就是争分夺秒、抓紧时间，尽快启动试管婴儿周期。于你而言，时间就是一切。
张芊茹轻轻地点头。早上还睡在枕边的男人，一转眼就成为了不容反驳的权威。夫妻变为医患，这种角色的转变，让她感觉颇为新奇。
新奇的事情接踵而至。
张芊茹从不知道，封闭抗体免疫治疗的方法竟然如此富有“人文情怀”。是的，她就是用这四个字来形容这项治疗的。先抽取丈夫的血液，进行血清分离之后，再将其注射到妻子体内。如此重复有三，直到妻子的身体里产生出能够接纳丈夫胚胎的抗体。
这是真正的水乳交融、血脉相通啊。张芊茹感叹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张芊茹正跟在罗卷益的身后，向发血室走去。这是秋日里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金色的阳光撒下来，让张芊茹的脸上有了一层柔软的光亮。罗卷益回头看着妻子，禁不住打趣说，你还是个文艺青年啊。
“文艺青年”是罗卷益当年对张芊茹的昵称，这种多愁善感、文艺浪漫的女性特质让常年和生化实验打交道的罗卷益迷恋不已。“文艺青年”是年轻的罗卷益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那个世界是花朵绚烂的温室花园、是浪漫宁静的世外桃源，那个世界里站着高傲的公主张芊茹。
抽血的时候，张芊茹安静的站在罗卷益身后。针眼扎进丈夫的血管，鲜红的血液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流向一个玻璃管，这些血液将在几个小时后流进她的身体内。张芊茹轻轻地把手放在丈夫的肩膀上，隔着棉质衬衣，她依然能感受到这个肩膀的宽厚与温热。她低下头，看着丈夫的头顶，她很少以这个角度去凝视自己的丈夫。头发还算茂密，没有出现这个年纪的男人司空见惯的“地中海”。只是，黑发中已经夹杂了星星点点的白发，在光线的照耀下异常醒目。张芊茹的内心荡漾起一层温柔如水的怜惜。
她想，一对男女能在一起共同生活十几年，不是没有原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