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刘涛的坟已迁走数月,时间不仅没有消除雪儿的悲苦和委屈,反而又带来了难以承受的打击。精神脆弱的她,几乎到了崩溃边缘。
晋新与北京SS轮胎有限公司签订购货合同不久,炭黑市场迅速回温,价格走势节节攀高,半年间,从每吨五千多元涨至六千多。吃这么大的哑巴亏,晋新人心里沉沉的,像吞了块石头。有怨天的,有尤人的,私下里,还有人把责任推到了雪儿身上。
这几天在公司,雪儿感觉人们的眼神十分怪异,似乎都在疏远她。就连王总也一反常态,冷着个脸,见了面,爱答不理,原本的热情和寒暄像是被台风刮走了似的荡然无存。更蹊跷且令人惊愕的是,丁科长这厮也会变,变得随风转舵,变得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变得说话也变了味道。早上上班路过销售科,里面七嘴八舌乱嚼舌头,其中也夹杂他的声音。
“跟SS公司签订这鸟合同,能怨咱销售科么!”
“听说来签合同的人精着哩,咱公司的情况,他们门儿清。”
“可不,那个姚旭,就是个鬼,跟雪会计关系密着呢。”
“甚密不密,那鬼跟雪合计男朋友简直是过命之交。”
“噢,是吗丁科?”
“没错。他和雪会计男朋友是大学同学。我也是去北京要账才认识的。”
“噢,难怪签订了这不平等‘条约’。原来雪会计是卧底。”
“说到底,还不是讨好男朋友嘛。听说男的小她好几岁哩。”
“不仅小,人家还是处男哩。”
“现在的女人就奇了怪啦,都喜欢小鲜肉。”
“奇什么怪!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只能说,现在的女人品味高喽。哈哈。”
“是啊,当下流行姐弟恋。赶时髦呗!”
“哪里。是玩刺激。”
“哈哈……”
无耻!卑鄙!流氓!恶意中伤!雪儿在销售科门卫驻足片刻,听到这些恶心人的话,气得浑身颤抖。她真想破门而入,扇这些人几耳光。可是她没有,只有忍气吞声,跌跌撞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雪姐,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唐静给雪儿接了一杯水,端过来问。
雪儿坐在办公桌前,默不作声,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诉说。她真想哭。可又哭给谁看,刘涛没了,曹磊又不在。谁疼自己,谁懂自己,谁又理解自己呢!当时,只是给姚旭和苏楠提供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数据,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难道,真的是自己错了吗?真的算是泄露公司秘密吗?疑问、后悔、自责和委屈,交集一起,把柔弱的雪儿折磨得萎靡不振六神无主。她痴呆呆坐在那里,发起愣来。
“雪会计。”
任科长走进来,她都没发觉。
唐静急忙用手触了她一下:“科长叫你哩。”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见雪儿抬起头,任科长微微一笑,煞是亲切。
“不是。科长。”雪儿的声音十分微弱。
“身体不舒服?”任科长连问带答,语气充满着关心,“不舒服就回去休息休息。”
“不是。”
“那?”任科长看着雪儿,目光疑惑。
“科长,我……我……”雪儿支支吾吾。
“我甚?”
“我……想辞职。”
说着,雪儿的眼泪不由得流出来。吐出这几个字,不知有多费力,心里也不知有多纠结多痛苦。
“说甚?”任科长一怔,“尽瞎说!辞甚职辞!这不是开玩笑嘛!”
“你这是怎么啦,姐?”唐静睁大眼睛,不得其解。
雪儿的一声辞职,如惊雷一般,惊动了小小的财务科,另外三个出纳也从自己的办公桌前站起,走到雪儿跟前,问长问短,盘根究底。干的好好的,为什么辞职,倒底怎么啦?
是啊,倒底怎么啦?雪儿该怎么回答呢?她无从回答。一句句问话,搅扰着雪儿的心绪。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此时此刻,她就像迷途羔羊,何去何从,也没了方向。命运,对她如此不公。爱情、工作,都跟她开起了玩笑。这两个玩笑,让她承受不起。人生之路,竟如此艰难,每一段路都坎坎坷坷,她走得那么累,那么苦,也那么痛。原本想,爱情不顺,工作来补。可现在,美好的希望,一点点泯灭。爱情是一塌糊涂,工作也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塌糊涂。当着同事们的面,她有苦难言,委实没法说出辞职的原因。这倒霉的原因,唯有搁在肚子里,让它慢慢烂掉。烂不掉的是——世态炎凉,人言可畏。别人的恶语中伤,领导的冷脸相待,像暗箭穿心,防不胜防。她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在这里,业已没有了生存空间。悄无声息的离开,对她来说,是最明智最体面的抉择。找个台阶下,比什么都好。这不是逃避,是给自尊一个归宿。辞职,辞职!她别无选择。一向优柔寡断的她,这次却毅然决然。
公司有公司规定,走辞职流程也得一个月。这一个月,是她人生中又一个难熬的日子,她不知道该如何度过。她坐在那里思绪万千,被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搅得头昏脑涨。在同事们一再追问下,她只好用一句谎言搪塞过去。
“不想在这里干了,想出去。”一向不爱说谎的雪儿,不免有些愧疚。
“去哪里?去北京?”
一听北京二字,雪儿心里又一阵莫名其妙的烦。
“是不是已经找下好工作喽?”
“没。”雪一字否定。
同事们不好再问,便各自回到座位,安静下来。
任科长站在那里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面目表情显得有点尴尬。在他心里,雪儿占有一席之地,任何人代都替代不了,因为他对雪儿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尽管他俩没有情缘,而且他也知道,即便等到天老地荒,她也成不了他的她,但能在一起工作,也是一种幸福。倘若她辞职走了,财务科便会黯然无光,就像盛开的花园,突然凋落,失去了光艳,也失去了美好。于公于私,他都舍不得她离开。
临走,他让雪儿去他办公室一下。
尾随任科长去了科长办公室,雪儿站在那里,等着他发话。
“坐下吧。”任科长指着沙发。“说说,到底怎么啦,非要辞职。”
任科长一向待雪儿不薄,在雪儿心里,他俨如大哥。有什么困难,有什么委屈,她不能不给他说。
“你难道没有听到公司风言风语,说我什么。”
“说什么,是不是炭黑涨价的事。”
雪儿点点头。
“岂有此理!那怎能怨你!这是市场经济规律。”
“可是有些人却不这样认为。”
“真他妈的吃饱撑得慌!尽给人乱扣屎盆子!”
说着,任科长气得脸色铁青,啪的拍了一下桌子。
在雪儿眼里,这是任科长第一次生气,也是他第一次发火。有这样一个人为她把抱不平,她心里也得到了些许慰藉。
“也许我真的有错,也许不签这个合同,我们的炭黑利润空间更大。”
“狗屁‘也许’!也许不和SS公司签合同,我们公司早就停产了!这样,连生产的机会都没有,还有甚狗屁利润!”任科长显然有些生气,也有些心疼雪儿,“你怎能被别人的胡言乱语所左右呢。”
“不光是风言风语,我也看不了‘别人’的脸色。”雪儿没法剑指王总,只好用“别人”代替。
“狗屁脸色!”文绉绉的任科长,也不由得说起了脏话。
“不管怎么,我真的在这里呆不下去了。”
“唉!”
任科长长叹一声。那叹声意味深长,仿佛在说,我拿什么挽留你呀。好多心里话,他都没法说出口,最后只好说,你再考虑考虑,我原则上是不想让你走。一定要三思!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