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兵变之后,吴三桂陷入了一片茫然。这个夜晚似乎颇为漫长,他的脑海里不时着放映着李自成手下在自己官邸里作威作福的场景,让他十分烦闷难受。他顺手拿起外衣披在肩上,有些恍惚地开门走出卧房,望了一眼深夜里寂静阴冷的山海关总兵府,夜风凄凉渐渐地把他吹清醒了。
“哎!”这几日都煎熬在怒火中烧状态下的他,难得静下心来思考一下局势,可是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一串串天崩地裂的事情,他只能挤出一声叹息了。
他咬唇远眺燕山烽火台上在夜风中若隐若现的火焰,那仿佛是自己心中曾经最坚定地信念一般在闪烁。他只想做一个在沙场上建功立业得到君王赞赏的战将,回到家里孝敬父亲疼爱妻儿,在朝堂上往来于各色大臣之间游刃有余却不失为国尽忠的本心。其实,他一直以来都是努力朝这个方向塑造自己的!不了解他的人真的不应该用纨绔去定义他!从小他就勤奋好学,得武举之后更是几度在辽东出生如死,只求在史书上能添几笔他所指挥的抗清战役,不求浓墨重彩,更不求惊世骇俗,就几行字概况一下他为自己设计的良好形象。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成未知之数,局势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想到这里,他一屁股坐在卧室前的石阶上,哀叹道:“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低头看着脚下踩着的石阶,上面点缀着几丝青苔和裂纹像是一块小小的地图,也真是这块地图把他拉回了现实。他用手指在地板上笔画了几下,捋了捋思绪,皱起了眉头道:“山海关,京师。李自成!谈判?”
一提自己曾经对高第提到的“谈判”二字,他瞬间觉得更加茫然无措,用那冰冷地双手无助自己的脸,指尖按了按鼻梁上和清人厮杀时留下的疤痕,耻辱连带着光荣。许久,他给自己吐出了一连串疑问:“谈判!谈判?怎么谈判?到底谈判什么呢?”
就这样,他,一个亡国孤臣,静静地坐在卧房门口坐到了天亮。
清晨,一封京师送来的家书打破了整个山海关总兵府的平静。
“你跟我说说。”看完李自成来使呈上来的家书之后,吴三桂火冒三丈地把信一撂,一拳头垂在了帅案上,冷笑道,“我父亲在京城是个什么状况?”
“小的…没…听说过。”来使陈乙不敢直视这个镇守山海关的悍将,只能怯弱地低下头含糊地答复道。
“没听说过?!”听到这个来使推脱的言辞,他更是恼羞成怒,自己家陷入这种灾难,自己的父亲却要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给自己写劝降的信,他被李自成的厚颜无耻给深深怔住了,“我全家上下都在比饷镇抚司的大营里挨打,你跟我说没听说过!?”
“小的…只是一个小卒…真…没…听说过。”面对吴三桂的质问,陈乙虽然知道吴家上下的遭遇,但是实在是不敢泄露京城里的动向在老虎头上拔毛,只能不断地重复自己未曾听闻。
“李自成在北京,搜刮军饷拷打官吏鞭尸先帝,闹得天翻地覆,你都没听过是吗?”吴三桂向后一靠,挑眉冷笑道,“我看你耳朵是白长了。来人!给我割下来!”语毕,两个人高马大的士兵便径直朝陈乙走去。
听到这样的命令,看到这样的架势,两个来使立马吓得脸色惨白,陈乙立马跪拜哀嚎道:“将军饶命啊,饶命!”
“将军!”一旁的另一个来使李甲连忙补充解释道,“您看这笔迹!这确实是您父亲的亲笔信啊!我们没有造假,您父亲是不会骗您的!”
“是啊!”陈乙也连忙附和道,“这是您父亲亲手交给我的!”
吴三桂拿起撂在桌角上的信纸,又细细看了一遍,上面确实是自己父亲的笔迹,化成灰他都认得。他紧闭双眼,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太阳穴,咬牙切齿想要平复内心的怒火,但还是压抑不住,轻轻得自顾自的感叹道:“够狠啊!”
李甲并没有听清帅案后面人的感叹声,但是瞧见吴三桂气息明显没有刚才尖锐了,立马借机劝说道:“将军,你要不领兵和我们一同入京。”
“入京!?”桌案后面的男人冷笑了几声,这个头脑简单来使以为自己说了一句锦上添花的妙句,实际上却点燃了吴三桂的心中郁结已久的怒火!他瞬间站起来,将信纸狠狠摔在了地上吼道:“回去告诉那个李自成,我吴三桂乃大明臣子和他不共戴天!我要和他决一死战。”
当场的人不管是来使,还是他自己的部下,又或者是高第的人都惊呆了。杨坤是他最得力的副将也瞬间听出了了这句话的直接后果可能是什么?他有些惊恐和不解地望着自己的上司。不是要谈判吗?怎么就直接动手了?那将军您在北京的家人怎么办?以山海关现在的兵力可以吗?
吴三桂读出了杨坤眼中的意思,没有解释,只是转过身去背对来使,闭上双眼,稳住呼吸要紧牙关补充道:“另外,告诉吴襄。既然他已投靠闯贼,我,吴三桂,也没有必要做孝子了。他李自成要杀要剐随便吧!”
山海关厅堂里的空气瞬间冻结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曾经享有“孝闻九边”之名的男人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连高第都看不下去了,连忙劝道:“吴总兵,你三思啊!”
“我心意已决!”完全不理会高第的劝说,吴三桂转过身来,睁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前来劝降的使者,“滚回去复命吧!”
两个来使被这眼神给震慑住了,连忙踉踉跄跄地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个时候,吴三桂会想到这两个来使令人作呕的言语和自己那已经被践踏过得尊严,又恶狠狠地把人叫住:“等着。”
两个人以为吴三桂心软改变主意了,有些期待的回头看了看这个总兵。
“一个人去就够了。”看着眼前两个破衣烂衫不懂规矩的农民兵,吴三桂冷冷地用手指着他们说道,“这个,杀了祭旗!这个,你不是听不到吗?把耳朵留下!”
紧接着,就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午后,一阵“噼里啪啦”响声之后,山海关厅堂的地板上凌乱散落着各色令箭,桌案前直挺挺站着的是夹着国仇家恨之间的吴三桂。
“吴总兵,你果真打算和李自成宣战?”对于今天早上吴三桂的言论,高第很是不解,仍然开口想要确认什么。
“你在京城留的眼线没告诉你李自成是什么人吗?”吴三桂不想再重复自己的决心,只是冷冷地提醒道。
“我当然知道。”高第皱起了眉头,有些忧虑地对着同样身处困境的同僚说道,“我的家人在扬州老家还好,可是你的家人都在李自成手上啊!更不用说本来就兵力悬殊。”
“在扬州又能如何?!”吴三桂气急败坏地吼道,“你以为李自成不会南下吗?到时候还不是要把你全家扣起来威胁你,真他妈无耻!”说完,一拳头砸在总兵府的红木帅案上。
“你不冲我行不行啊!?”危急时刻听到吴三桂这样的回复,高第也收起了文人一贯的文质彬彬不耐烦地对他吼道,“现在你与李自成宣战,就等于送你家人上断头台啊!”
“那我投降了就能避免吗?”吴三桂咬牙切齿地反问道,“我的关宁军还守在山海关,他就敢这样羞辱我。我要真降了,还等不到辗转周旋去南方就被罢兵抄家了。”
“那也能缓和一段时间啊。”虽然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高第还是想劝住眼前的人不要意气用事。
“打得又不是你爹!睡得又不是你的女人!”吴三桂听到这样的劝告,火气直接就上来了,完全失去理智得冲着高第一阵乱吼,“我向他三跪九叩地称臣,和那个抢我女人的流寇同朝为官,世上还会有谁看得起我!我还是个男人吗!”
高第听到吴三桂这样的遭遇也只能是低头叹气,“哎。”
看着同僚的表情,平复了心中怒火的吴三桂有点鄙夷地解释道:“闯贼皆为贫苦流寇出身,对待官吏早已是恨之入骨,我们与他们根本就不能存在于同一阵营。更何况,他们只是为报仇泄愤而来,这个政权根本就不能长久。”
听到这样的分析,高第也知道吴三桂的艰难,微微点头道:“也是。”
“而且,我已经宣布和父亲决裂了。”吴三桂按着自己发痛的眉心,缓缓地感叹道,“李自成应该不会去杀一个对自己无用的人,不然今后再不会有大明臣子敢归降了。”
“可是,将军!”杨坤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内心的担忧,“这完全就是赌博啊!他们可是流寇,想不到这么多的!”
“是啊!”作为吴襄的旗鼓,傅海山也觉得吴三桂的做法风险实在是太大,也不免担心着自己上司的安危,“现在京城局势很危急,闯贼横行无忌就罢了,连清军都已经到居庸关一带了。”
“清军!?”听到这个词,吴三桂突然眼睛里突然闪了一道光,立马按住傅海山的肩膀有些期待地问道,“清军真的在居庸关!?”
“是的。”傅海山有些一头雾水地望着这个曾经对清人恨之入骨的悍将,今天怎么会突然显得如此期许,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属下离京之前,清军就已驻军在密云和居庸关一带了。但是不知道其目的是什么,毕竟,将军,我们自身都难保了…”
“不。”吴三桂抬手制止住属下继续对局势进行分析,果敢地说道,“他们是想从居庸关入北京。”
“那又怎么样?”对于吴三桂的转移话题,高第很是不解地问道。
“哼!”吴三桂突然计上心头,冷笑道,“如果李自成后院起火,就一定难顾我父亲和山海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