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清晨,吴府后院的桃花盛放,美不胜收,只可惜这几日的炮响让她无暇欣赏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美景。
“姨娘!?”一个垂髫小孩肿着眼睛跑进了她的房间,哭哭啼啼地伏在她的床头抱怨道,“昨天晚上外面吵得我睡不着?是不是有坏人来了?”
“怎么会有坏人呢?”她连忙把这个小孩搂入怀中。
“可是,如果不是坏人来了,那昨天晚上外面总是‘轰轰’响的是为什么?”小孩不相信的摇了摇头。
“可能是别人家的放爆竹呢!”她微笑着解释道。
“又不是过年,放什么爆竹啊?”小孩质疑地皱起了眉头。
“如果真有坏人的话。”她摸了摸小孩的头,柔声地回答道,“你爹爹会把他们都赶走的。爹爹可厉害了,连关外有辫子的人都怕他呢!”
“可是爹爹不在家。”小孩委屈地嘟起了嘴。
“大宝乖。”她微笑道,“爹爹在回家的路上。”
“姨娘,我好困啊!”小孩揉着眼睛,打着哈欠“我在您这睡觉行吗?”
“好。”她撅起嘴答应道,然后揪了揪这小孩粉嫩嫩的脸,“姨娘给你唱歌。”
小孩一听便喜笑颜开,三下两下爬上床钻进温暖的被窝里,等她给自己唱歌。她看着小孩调皮的动作,满足地笑了,轻起檀口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
她身旁躺着的孩子,在这空灵甜美的歌声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如果生活能一直这般温馨就好了,这可惜外面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王朝更迭就在一瞬之间。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晌午,紫禁城内,已年近四十的李自成本想仔细地欣赏这象征皇家威仪尊贵的一切。雕刻细致的红木窗框,镀金的麒麟瑞兽,华美的山水屏风,精美的龙凤宫灯…虽然这些真的可以羡煞啃糠咽菜的朴实老农,但是作为一路凯歌看惯了王公贵胄豪华官邸的闯王来讲,眼前的一切真的是稀松平常。坐在正殿龙椅上的他微微地叹了口气。
“启禀陛下。”一个急促又带点失望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来者是他拜为军师的牛金星。因大顺军中少有文人,故他对其很是信任。
“何事?”他看着军师的表情,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头。
“臣已经细细点查过了崇祯的内幕,只有黄金七万两,白银十三万两。”牛金星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样下去,恐怕我们无法兑现当初给起义战将的嘉奖!”
“开什么玩笑!?”不等金銮殿终于的大顺皇帝做出反应,台阶下的黑脸壮汉刘宗敏立马不可思议地打断道,“一路上富豪官吏的家我去过不少!随便一搜都有几十上百万两,这皇帝老儿怎么可能比底下的小官还穷?肯定是私藏在某处,我们还未发现!”
“千真万确!”牛金星也觉得奇怪,自己带着手下竭尽全力地在宫里搜刮了一上午,也是大失所望。
“必须把这崇祯家的人扣起来,严刑拷打他们才会招出实情!”刘宗敏心有不甘地提议道,“不然如何对得住一同起义为大顺拼死拼活的兄弟们!”
“可是,崇祯及其家眷差不多都已自尽了。”牛金星补充道。
“是都已经死了吗?”坐在龙椅上的李自成听此有些疑问地皱起了眉头,“对着族谱查,有没有漏掉的?”
“女眷都死了,尸首可以查证。”牛金星见闯王对此很是重视,立马细致地回禀道,“只是,他的三个儿子出逃了,逮了两个回来。还有一个朱慈烺没有找到…”
“必须找到!”李自成一听着急地拍案命令道。
“臣遵旨!”牛金星见状立马跪地领命,突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马上抬头询问坐在金銮殿中央的大顺天子道:“那明皇帝及其家眷的尸首该如何处理呢?摆在皇宫里很是不祥,毕竟皇上您还要住在这儿啊。”
“拿门板抬出去,抛到荒野得了。”旁边的刘宗敏一听,晦气地招招手说道。
“找几口棺材葬了吧。”李自成和气地说道,“毕竟他也曾为一朝天子。”
“是。”牛金星再次领命。
“可是,皇上!?”刘宗敏皱了皱眉头,又将话题拉回到了饷银的上面来,“现在我们大顺军饷银不够啊?大伙气势汹汹地攻入北京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宁武关和居庸关还死了我们不少兄弟呢!”
“对啊。”李自成苦恼的按了按额头,思考了片刻后,缓缓道,“如今我大顺已夺得天下。京城富豪官吏必定不少,告知他们,若想继续留朝任职保住自己的家产,就得为我大顺军捐赠粮饷!”
“皇上所以极是!”刘宗敏领着一般战将立马附和。
李自成镇定地站起身来,坚定有力地下了他入京的第一道完完整整的圣旨:“为安军心,朕,特设比饷镇抚司,命大将军刘宗敏总理京城遗官捐资助饷之事宜。即可执行,不得有误!”
“是!”刘宗敏听完之后,利落地跪地领命。
站在金銮殿白玉台阶上那新的统治者见此,满意地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自称“朕”,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享受的九五之尊的无上荣光!他从心底里感受到,只有在这威严的紫禁城,他才能感受道享用权利的快感!他的心灵才能从商洛山中那衣不能蔽体和风餐露宿的屈辱中解救出来。他,确实已经成为能主宰一切的青帝了!
可是,之后他肯定万万没想到,这一道他引以为傲的圣旨,会成为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噩梦。
午后,京城但凡新修的院落中都传出了令人胆战心惊的惨叫声和哀嚎声。街头巷尾都贴满了新皇帝的通告。并没有什么安抚民心维持治安的条款,有的只是真真实实明明确确的一列数字。即使已经确切罗列,比饷镇抚司的兵卒们嘴里还不停地念道:“内阁大学士,十万;锦衣卫,五万;翰林院,三万…”
到处都是行色匆匆的缴饷士兵,他们的眼里充斥着对官员的仇恨与厌恶。在京都一座座宅院里,总能听到响亮的催促声。
“快点给我搜!一间屋子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你!快去那边,那儿是库房!”
“把账本拿过来!快!”
“快点!这镀了金的都给老子刮下来!”
“快搬,快搬。”
…
精致的各种房门被撬开…红木的架子被打烂…琳琅满目的珠宝玉器闪落一地…各色着装的士兵将装重重的放银两的箱子利落地搬出…一幕又一幕,不断的重复着,直到月亮升的老高,老高…
京城的这个夜晚,并没有因为大明最后一个帝王的自缢而换来平静,四处都是兵卒的吆喝和搜查。阴暗不见光的小道上,朱慈烺,曾经大明的太子,为了躲避床军的追杀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贴墙走着,一个人走着。他身边保护他的侍从已经在昨天闯出宫时,为救自己牺牲了。对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这个才失去父母家园,甚至自己国家的少年,上天残忍到,连让他落一滴眼泪的时间都没给!他能做的只有逃,带着大明最后的希望逃!
“汪汪汪!”一直敏锐的流浪狗看到一团黑影闯入了自己的“领土”,立马警惕地尖声叫起来。
“别叫,别叫!”脸上涂满沙泥的朱慈烺几近哀求地轻声哭诉道。
“汪!汪!汪!”小狗没有理会,看着他慢慢走近的步伐叫得更凶。
“去那边看看!”一个眼尖的士兵似乎察觉了这阴暗小道上的变化,立马同行巡逻的队友要喝到,“这里有个人!”
朱慈烺一听这声命令,眼里的泪花立马凝滞住了,透出了一股惊恐地光,他想也没想拔腿就跑,口中不停地念道,“我不能被抓,我不能死!”
“快追!他跑了!”看到黑影在路口的窜动,巡逻的士兵瞬间加快了步伐。
他拼尽一切地逃跑,不顾一切地想要挣脱闯军的枷锁,最后在精疲力竭时刻,他不慎跌倒了。
领头的一个黑壮的农民兵,追得更是气喘吁吁心烦意乱,一把揪起摊在地上想要逃跑的朱慈烺,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小崽子,你跑个什么跑!”
好响亮的一记耳光,从来没有受过这等屈辱的朱慈烺,眼中几乎要泛起了泪光。但是,为了逃,他还是咬咬牙忍住了,他强作镇定地恳求道:“老爷!小民只是路过的,求您高抬贵手放我走吧。”
“奇了怪了!”赶上来的另一个士兵见状,皱起眉头问向被拧起来的少年,“你个小孩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街上跑什么跑?你爹娘呢?”
“我…”他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可怜巴巴地眼睛朝紫禁城的方向望了望,“我正要回家…找爹娘呢。”
揪着他的士兵听到这样的回答,才缓缓松开了手。仔细地打量着这个文弱的少年,他头发有些凌乱,身上背着包袱,修长白静的手指根本显示不出干过粗活的痕迹,这个士兵越看越奇怪。
不一会儿,一队士兵都跑了过来,朱慈烺心中的恐惧有加深了几分。
“你叫什么名儿啊?”一个看着像头儿的士兵对着他喝到。
“我…我叫朱四”他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这个虎背熊腰的头儿,“老爷,放了我吧,我只想回家!”
“老爷?”这队长皱起了眉头,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少年。的确,自己一农民兵,一路杀来北京自己被叫“军爷”和“长官”的有几次,还没有人叫过“老爷”呢。突然,这个头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立马将朱慈烺揪到跟前,用手擦干净他脸上的泥沙,细细地看了看,然后对着接头昏暗灯下的通缉画像瞄了一眼,喝到“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