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塞上寒风凌冽。站在山海关威严的城楼上,可以看见远方燕山山脉山的点点火星,那是长城上巡逻士兵的火把,远看就像一条蜿蜒的火龙。
“路上家丁会保护你的,回京之后记得给我写信报平安。”一身戎装的将军温柔地为她披上御寒的大氅,薄薄的嘴唇轻轻印上了她光洁的额头。“你才学会骑马,路上一定要小心。”塞上铁蹄哒哒,并没有将他完全唤醒。有的时候心如铁石的他,真的就想倒在这温柔乡里一醉方休。他不禁觉得自己可笑,曾经以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八个字注定和自己无关,看来,他错了。
她,明澈的双眸深深地望了一眼即将出征的丈夫,有敬意,有爱慕,更多的是不舍,却难以说出口。毕竟,他,不同于冒辟疆那般可以流连山川诗词。这是一个真正铁骨铮铮的男人,他有他的使命与责任。
看着自己深爱的女子微含泪光的大眼睛,他突然心如刀绞,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不用担心,我会马上回来的。”
听到“回”这个字,她顿时心下一紧,仿佛战鼓已经敲响,士兵已经坚定地立在阵前。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想到这首七绝她便不寒而栗,他,是她的男人,她不愿意看到自己战死沙场以身殉国,即使那是对“气节”这两个字最好的诠释。可是战场上风云莫测,她能做的只能是贪婪地享受这片刻的温存。
她轻轻地回答道:“好,我等你回来。”
忽然,他的眼中却闪过一丝惊恐,国家风雨飘渺,他不知道李自成有多少兵马朝北方走来,他们素未谋面。他也不知道多尔衮还有过少诡计没对他使完,即使他们有过无数次交锋,他依然琢磨不透。五万关宁军,加上他自松锦之战以来不断扩充的一万亲兵,他能相信的就这六万人。他害怕自己再回京勤王时,清兵趁乱南下,他会腹背受敌。他不敢想,但又不得不想。
许久,他淡然地开口道:“如果我回不来了,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不等怀里的人露出惊诧恐惧的神情,不等她多嘱咐几声“保重”,他就放开怀中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他,走的很果断。
只留下,她,独自停在空荡荡的城楼上,望着丈夫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是个风雨变幻的世界,山海关的那一场分离,不是诀别,却胜似诀别。
月光柔弱地撒在稠密的军营上,星点篝火照亮各色衣冠的士兵,这是农民军的大营,并不同大明军队的严整规则,有点随心所欲的感觉。这些营帐背靠巍峨的太行山脉,不断向京都延伸。
其中,在一个灯火明亮的营帐里,坐着这批农民军的最高领导者,李自成。今夜他思绪纷乱,离北京越近他的不安却越重。他不知道在这军队如虹的气势下,到底隐藏着什么,如此迅速的挺进究竟是福是祸?
他走出自己的营帐,看了眼绵延不断的太行,转向身旁的护卫,问道:“我们现在已行军于何处了?”
侍卫立马兴奋地答道:“回皇上,还有一百里就到居庸关了。”
“哦,是么…”他淡淡地回答道。他自顾自地继续往前走,沿着月光中雪白晶莹山脉往北看,仿佛可以看到一座古老雄丽的关隘。夜风寒冷,他将冰凉的双手交差缩进袖口避寒,感叹道,“快到北京了。”
北京,这又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他从未去过。他曾是一个卑微的驿卒,十年前,进京开眼界对他来讲是一件遥不可及的梦想。而现在真要进京了,他的心情又是这般的微妙。
盛京,永福宫。
永福宫是大清圣母皇太后的起居之处,可却比不上紫禁城里一座小宫阁的光辉明丽。虽然少了繁杂华丽的装潢,但这永福宫简约的厅堂却能透出一股端庄大气来。厅堂内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圣母皇太后,另一个是摄政王多尔衮。
已经不像寒冬腊月里那般寒冷入骨了,可是厅堂里的暖炉依旧烧得很旺,炉火明亮锐利的仿佛要把一切寒冷消灭掉一样。
“咳…咳…咳。”即使屋内再温暖,多尔衮还是不住地咳嗽。
“明儿就要出征了,可是你这身体…”年轻的太后看着坐在另一边的人捂紧心口咳嗽的样子,顿时皱了皱眉头。
“洪承畴所言极是,李自成进京是迟早的事,吴三桂也会回京勤王。八旗军最好能守在居庸关静待其斗得两败俱伤,再进京坐收渔利。”毫不理会身旁女子的担忧,多尔衮自顾自地打断,“这一仗关乎我大清国运,我必须亲自在居庸关守着。”
“也是。”太后点了点头,可是还是忧心地叮嘱道,“军医致伤还行,但是治你这咯血症恐怕还是欠妥,要不把太医也带过去。”
“我年纪轻轻的,打个仗还带一堆医生,那不是向所有人宣告我命不久矣,动摇军心,不好。”多尔衮想都没想地摇头回绝了,然后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道,“哎,每次都整那么大的动静,也难怪豪格那家伙会找个算命的来咒我。”
“好啦。”太后听此,便开口劝道,“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该杀的都杀了,该削职的也都削了。现在大清初立,要精诚团结才好。”
“那是当然,我哪有那么小气啊。”他对于这样的规劝,一向是很顺从。突然间他若有所思地感慨道:“哎,都是那个吴三桂!眼睛那么尖!当年松锦之战,就是他在锦州城头对着我的奇袭兵一阵乱轰,害得我半年下不了床,到现在还药不能停。真是一员猛将啊!”
不一会儿,永福宫的侍女就端着热气腾腾的奶茶进来了。“天气冷,快喝口奶茶暖暖身子吧。”年轻的太后微笑着对着客人介绍道,“吴克善前几日送了一个科尔沁的厨子来,手艺很好,熬得奶茶也醇香可口。快尝尝。”
多尔衮望着香浓奶茶上浮起的丝丝水汽,顿时喜笑颜开,已过而立之年的大将露出孩子般的天真,仿佛自己又回到一马平川的草原上。他迫不及待地拿起一杯,大口地喝着,还不断感叹道,“还是这个味道好。”
多尔衮身旁的女子见到这样的情景也很是欣慰,但想到明天他就要领八旗精锐出征,便也不忘嘱咐道,“既然带太医不妥,路途又遥远,你记得把药多带点。朝鲜世子进贡来的那几盒高丽参也记得带上。”
多尔衮一边喝着奶茶一边享受着身旁女子的絮叨,微笑地埋怨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打仗带这么多东西干嘛?给我带一桶奶茶路上喝就行了。”说完轻轻举了举已经喝空地杯碗示意。
年轻的太后听到这孩子气的回话,不禁噗呲一笑,给他的空杯添满:“这是什么话?奶茶又不能治病。”
一阵温馨的欢笑过后,便想到明天出征去居庸关的事情,多尔衮的眼里便闪现出一丝不确定的光,他皱了皱眉头,握着杯子的手也缓缓收紧。
“怎么了?”身旁的女子看到他这样的神情,不免有些担忧。
“我总觉得…”想了片刻后,多尔衮才缓缓开口,“这一仗不是在居庸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