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当夜,支队官兵统一换上了冬常服,官兵们兴致很高,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悦。新兵的冬常服与他们的身份一样新,许多衣服上还保留着积压在库时的折痕,深深浅浅若隐若现,更兼未授衔,虽是常服,但穿在新兵身上并不比作训服效果好多少。
老兵则全然不同,他们只恨自己头发太短,无法在头发上做文章。从而把多余的精力全用在衣服上,冬常服被他们洗得干干净净并熨得平平展展,裤管上的两条熨痕深硬得几乎不用腿也能自立起来。
他们不图美观,不图吸引异性目光,只单纯地觉得别人都这么做了,自己好意思不这样做么?况支队异性稀有,少得可怜的女兵也常常吝啬自己的目光,而不肯多赏赐于他们,尽管他们明里暗里常给她们行注目礼……
方原在后台碰见了文姝,文姝混在一群叽叽喳喳地女新兵堆里。她们与众不同地穿着冬作训服,为首的高个子女兵还打了一面红旗。在短短十几天时间里,这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女兵就彼此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姐妹之情深似亲姐妹,她们训练不多,闲下来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逗不完的乐诉不完的情。
女兵普遍比男兵矮,但她们穿的衣服比男兵只多不少,且多数女兵家境殷实更兼父母宠爱,自小就积攒了一身厚实的脂肪。因此,她们的身材越发变得圆满可爱。这次,她们特意换上了作训服戴上作训帽,袖口挽起来左臂上还套了一个红艳艳的袖标,她们这身标新立异地装扮,很容易让老辈人联想到红卫兵小将。
文姝端直朝方原走来:“哟!果真是你,你这是要表演节目呀?”语气里,俏皮的成分居多。听文姝如此说,方原竟莫名其妙地脸红心虚起来,仿佛干了什么难堪的事情被人抓了现行。他勉强笑了一声道:“见笑了,我们班长逼我当众吆喝,赶鸭子上架……”
方原猛然醒悟自己是要上台而非上架,何况自己也非鸭子,忙改口问道:“你们表演什么节目呀!这身装扮,怎么着,这是要上前线么?”
“我们?当然是跳舞啦!瞧!这身装扮咋样?”文姝说时,双手拽着衣角圆规般地转了一圈。
“有创意,别具一格很有特色……”放原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虚伪——”文姝迅速将左腿撤到右腿后面,左手搭右手置于右胯前,身子微微下沉,淘气地行了个旧式礼,嘴里圆着京腔道:“不过,谢谢夸奖——”方原暗自发笑。
“集合了集合了,该咱们上场了。”打旗的女兵摇摇红旗,文姝努努嘴集合去了。
方原上台前,文姝劝方原甭紧张,却恰似提醒他不要忘记紧张。才上台,方原望见台下整齐地坐着黑压压一大片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注视着自己,不禁感到一阵眩晕。这时他才明白,人群的目光是那样让人心生恐惧。
舞台上绚烂的灯光照射得他几乎无地自容,他跟一切初登舞台的人一样紧张得不能自已如芒在背。他心跳加速,脸红气促,大脑一片空白,然而越紧张越感到紧张,越感到紧张就越紧张,如此恶性循环。
音乐却全不顾及方原的紧张,若无旁人地奏了起来,调子轻松得好像天下间全无紧张这回事儿一样。方原深吸一口气,仓促间他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对付紧张,各人自有各招:初登讲台的老师可以转身向黑板写字以避开学生的目光,演讲者可以在演讲稿中穿插笑话以转移听众注意力,会议主持者可以不断向与会者提问以互换紧张对象……
而站在舞台上的歌手则可以堂而皇之地闭上眼睛缓解紧张。眼睛轻轻一闭,眼前一片漆黑,人就好比躲到眼皮之后了,眼前的一切恍在另一个空间,跟当事人再无关联。而这在观众看来,这恰是歌手过于深情过于投入过于陶醉的缘故。
方原微微闭着眼睛,果然镇定了不少,然后随着音乐气定神闲地唱了起来,“夕阳河边走举目望苍穹,淼淼炊烟飘来了思乡愁,多少回朝夕晨暮思念着你哟,清清河水是我流淌的泪……”
和方原预料的一样,他得到了雷鸣般的掌声,士兵们鼓掌不是给表演者的赏赐而是任务。用田绪强的话来说:人家在舞台上那么卖力的表演,你们******好意思不鼓掌么?
士兵鼓掌也是有要求的,班长往往会告诉新兵,什么时候该鼓掌,怎么鼓掌才整齐,该如何鼓掌声音才响亮且省力还不伤手掌……
方原的歌唱水平不足以获奖,他也只图圆满完成任务。但之后偶碰到其它中队新兵,隐约能听到他们对他的私论:瞧见没?他就是那个唱《望乡》的新兵,就是唱歌喜欢闭眼睛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