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直以来，卫东是一个模棱两可的无神论者，更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相信他就是打不死的小强，无论怎样的艰难困苦都能熬过去；而精神上的乐观并不能抵扣经济上的窘迫，譬如现在他就得充分转动他的大脑门，运用他丰富的经商智慧计算出四千元如何合理分配未来的生活，更可悲的是，所谓的“未来”是多久，他很彷徨，也许不足一个月，也许是半年。命运，有两种人嗤之以鼻，成功的人和对自己彻底不抱任何希望的人。四个月前，卫东依旧不放弃“人定胜天”的坚韧信念，也正是这份自信使他短短七八年工夫依靠父母给予的五万元赞助辗转腾挪做到了上千万的资产，做到常人不敢想象的规模。然后凡事都有个度，自信也是有界限的。当卫东开始筹划微不足道的四千元分配计划的时候，他的内心发出了短短的一声叹息，这时他想起老父亲的一句话，以前他觉得这句话太窝囊太丧气，“人有时候是要服软的”。
卫东依然觉得，经济上的窘迫只是暂时的，毕竟他的股票里还有十多万的资金在，只不过那个股票停盘了，什么时候开盘就看上市公司的良心了。2015年6月中旬开始，证券市场暴利下跌，停盘不失为上市公司明智的选择，但是到10月初A股市场已经开始慢慢恢复元气了，各股普遍开始进入上升阶段，卫东持有股票的那家上市公司依然打着年初就在商议的资产重组的幌子停盘，似乎有点蛮不讲理了，可是作为散户有什么办法呢？浸淫商海十许载，卫东是能充分解析“有股份就有话语权”的游戏规则的，只是觉得大股东玩得稍微有点过了。
其实卫东内心真正在担忧的不是如何依靠四千元维持生计，这个社会是饿不死人的，打不了抹开面子去给人打工嘛！他苦苦思考的是以后的路怎么走。按照目前A股大盘趋势，再像6-7月份雪崩式下跌是不可能了，他的股票总有一天是要复盘的，复盘后也许还有一轮补涨行情呢。但是这笔钱拿出来后做什么生意呢？他很迷茫……
他离开瀛洲市已经3个月了。
一个城市的人决定一个城市的性格。北方人豪爽，南方人精明，西南人安逸，江浙人勤劳。每个地区的人骨子里和表面上又不一样。北方人看是豪爽，血液里却含着小家子气的基因，所以没经验的人往往会被北方人酒桌上的哥长姐短、义薄云天的亲热劲忽悠地昏头转向；南方人貌似精明，文文弱弱，内心世界却很强大，当年RB人顷刻横扫东三省，一路荡平华北平原，汉奸伪军不计其数，可是历史书上极少有江浙闽粤人出卖同胞臣服鬼子的记录。
瀛洲是南方城市的异类，这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地方。从整个中国的城市版图来看他就很特殊，经济总量很小，但是因为全市人口不足百万，人均收入达到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当然大部分瀛洲人是感觉不到自己的收入原来已经把大部分中国同胞甩到屁股后头了的，财富永远在一小撮人手里；地域面积很大，比SH、广州、ZQ大了去了，可惜都是大海，星罗棋布一千多个大小岛屿，所有陆地面积加起来还没北方一个县级城市大。瀛洲人重视教育，富豪达官出了不少，但是瀛洲人又好勇斗狠，110警车数量永远觉得不够用；瀛洲人豪气，有朋远来掏家底招待，不喝吐得把马桶堵住总觉得亏待了朋友，但是瀛洲人又势利，哪天朋友落难了他也会满怀同情地参与流言蜚语，不明就里地踩上几脚，不算害人，堪称谋杀，从朋友嘴里说出的负面话可信度是最高的。这些话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是听说的。卫东把瀛洲人从面子里看到了肋骨里。
因为土地实在太少，又面朝大海，瀛洲人普遍从事渔业或海运。10年前从事海运的人的财富成几何倍地增长。财富如毒品，要上瘾。于是通过海运积累了一些财富的船东们一艘接一艘地造船。赚钱的速度跟不上造船的速度怎么办？有银行呢。不要把银行当成多么高大上的行业，至少在中国，金融银行是很短视的，见一个行业好的时候，信贷员们苍蝇一样跟在商人后面恳求贷点款去。可是，2011年后，金融危机来了，大宗商品需求急剧下降，海运业首当其冲没有了业务，苍蝇们一秒钟变成了蜇人的毒蜂，高企的海员工资、巨量的贷款利息马上如黑云压顶一般罩向如梦方醒的船东们。不知天高地厚地盲目发展就像晨曦中的海市蜃楼，风一吹灰飞烟灭。卫东很不幸，他也是船东。
在瀛洲从事海运业的商人基本上都是从渔民直接转型过去的，趁着海运业蓬勃发展的时候仗着胆大借遍了村里乡里的钱七拼八凑造了艘运输船，莫名其妙发财了，所以普遍文化水平比较低，即使偶尔个别有觉悟的老板跑到BJ、SH读了MBA也是仅限于认识了三个英文字母，M-B-A以及同学中的漂亮女主持。当然也有明白事理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人，当那些大学电话推销MBA课程的时候断然拒绝，他也很气愤！觉得现在的大学为了抓学费连最起码的礼义廉耻也不顾了，居然狮子大开口二三十万一年的学费让他去学打篮球。
而卫东是瀛洲市少数有文化的船东，2003年正牌大学本科毕业后考上公务员，给局长拉了一年半的车门，拎了一年半的包，发现赚钱的速度赶不上花钱的速度后拿着父母赞助的五万元下海了。其实那时候离他真正下海搞海运还早了，他充其量叫“下街”，瞪着小三轮在酒吧一条街挨家挨户推销一种德国原装进口啤酒，那时候互联网不普及信息不透明，他就利用了这点不透明半年后将五万元本钱变成了十万。那年淘宝网还没发力，eBay也还没退逃美国，他以前在机关的同事已经开始在淘宝、eBay上关注水货手机了，可是还没有支付宝，交易的安全保障制度没有建立，大部分人只能盯着网站上那些诱人的价格咽咽口水后老老实实去实体手机店买昂贵的行货手机。卫东当机立断停止卖酒，租了个小门面，花500元请在校大学生建立了一个本地购物网站专卖水货手机，卖得比淘宝eBay上都贵1-2百元。顾客预缴订金后他联系深圳的上线发货，手机到货后验明正身支付余款。他的小网站充当安全保障平台的功能。但是卫东经商最大的优势就是将服务做到极致，任何买过手机的顾客永久享受免费软件服务。1年后卫东成了瀛洲市的水货手机大王。他相信他爸爸的另一句话“做生意就是做人，有人就有生意”，在以后的岁月里这句话一直伴随着他，而也恰是这句话成就了卫东的事业，也毁了卫东的事业和家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