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诱惑来得实在太大,连王青麟只觉得自己呼吸加急,心中砰砰直跳,情不自禁之下,他去瞅燕馗,只见燕馗闻言后低头不语,似是颇有意动,他心中一沉,情急之下,不禁脱口而出道:“燕兄!”
话刚一出口,便觉不妥,马上后悔起来,他知道,对于修道之人来说,隐身和变化还算其次,能够腾云飞行却是多少人穷其一生也难达到的境界,燕馗如果抵御不了这个诱惑,也是人之常情,实在是无可归咎。
但是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不希望燕馗答应了那人。
一直以来,他心中的英雄豪杰,是个威武不能屈,处风雷而色不变,泰山崩而心不惊,视身外之物如粪土的人,虽然他自小到大,周围所见碌碌者众,并无出类拔萃的人物,那些侠客印象,多是来自于杂卷野史,但对侠客的祟拜,却是从小就在心中萌下了种子,也从未怀疑过,这世间,是真有的侠客存在的。
燕馗为人豪爽不羁,身上颇有那种上古名侠的风范,王青麟想要出言阻止,更多是不希望心中一直以来的侠义信仰变得动摇崩坍。
燕馗看了一眼王青麟,对他有这个反应,似是早在预料之中,只听他朗声笑道:“王兄弟,你怕哥哥答应了他么?”
大笑声中,他霍地转向凤无忌,斩钉截铁地道:“凤先生太小看燕某了,燕某岂是出卖良心,拿原则易货之辈?”
凤无忌脸色一红,不由勃然大怒,道:“燕先生,这事只怕由不得你,我今日护定了她,凭你的手段,又奈何得了我?”,他长袖一拂,背过身去,不再理会燕馗。
紫衣男子口吻中略带责备道:“我想尽办法,才诱得他肯出这两桩东西,你们若得到,也不算亏了,你这汉子怎地如此钻牛角尖?听不进半点规劝?我那凤兄弟何等人物?几时这般低声下气求过人?这一番费尽口舌,却是对牛弹琴!”
王青麟自上山来一直冷眼旁观,听到这话忍不住插嘴道:“这位先生若觉得自己口舌了得,不如问问为那妖物所害死去之人,他们肯否答应?”
紫衣男子没搭理他,只是笑道:“喝完了酒,我们要出游了,燕先生,你们也要跟着去么?”
燕馗冷笑道:“去又何妨?我打不过他,却未必怕了他,总之,他一日不交人,我便与他周旋一日!可笑诸位,费尽口舌,不为公理,只为徇私,偏生假惺惺还想做好人,可惜却藏不住一肚子蝇营狗苟,想要昧了良知做坏人,又舍不得名声,这般左右为难,当真何苦来哉!”
紫衣男子叹道:“这话说得好恶毒,我服了你了!咱们去哪儿好呢?这位小兄弟,不如你给个意见!”
王青麟听到他口气甚为托大,似乎天地之间,无所不能的样子,不由脱口而出,“我要去天上,你能办得到么?”
紫衣男子假意拭了一下汗,故作惶恐道:“我还以为两位要给我出什么难题呢?上天么?倒也不难,我且试试看!”
只见他抬头仰望,恰巧这时,头顶一片乌云正蔽住了月光,那紫衣男子伸手虚空轻拂,只见乌云如利刃过纸般被从中剖开,露出一线亮光来,望上去,便似一道河流自天际倾泄下来,映在众人身上。
那道月光如练,其中出现一个小黑点,蠕动着从远处而来,那黑点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众人便窥清全貌,原来是一艘大船,浮于月光之上,便如同破浪扶摇而来。
王青麟见状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来,他偷偷扯了一下燕馗衣袖,燕馗冷笑道:“幻术而已!当不得真!贤弟不要被他这障眼法给骗了!”
那紫衣男子闻言叹道:“果然是牛嚼牡丹,不解风情,夜某真是哭笑不得!也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本为一体,也不须区分得太清了!燕先生,请上船!”
说话间,那艘船已虚空漂浮至众人面前,那紫衣男子率先跳上船,接着那黄姓老者也上了船,凤无忌护着陶十三娘和一众舞伎亦跟着上了去,紫衣男子站在船舷上向燕馗大声道:“燕先生,可敢上来?”
燕馗冷笑道:“纵是龙潭虎穴,燕某也无所畏惧!”,轻轻一纵,跳上甲板,王青麟随后上了船,登船之时,王青麟脚下用力一跺,只听那船身发出吱呀的木质响声,燕馗不屑道:“假的!”
紫衣男子站在一旁,闻言为之气塞,连声道:“好!好!好!随你说罢!反正你什么都不信!”,他大袖挥了一挥,那巨船头缓缓掉转去,驶了出去。
初时那船无声无息,不一会后,只听得船下哗拉拉浪花声响,王青麟急急趴到船舷边上往下瞧,只见船下白蒙蒙水汽一片,不知是雾,抑或是水,忽有水花冲溅上来,打在他脸上,他伸手一摸,确实是水渍无疑,是真是幻,难以辨别,他望望那男子,嘴上不言,心中震撼却到了无以复加,燕馗脸上也是阴晴不定,暗暗猜测这几人的来历。
两人站在船尾之处,那几人站在站头之处,王青麟瞧着那几人,一边低声道:“燕兄,我们暂且不要动手,趁他们放松了警惕,再忽然袭击,我去拦那白衣男子,你趁机擒住那妖女,动作要快,毕其功于一役!”
燕馗微微点头,这时,那凤无忌忽然走了出来,瞧着两人一阵冷笑,只见他手指遥指甲板,虚虚一画,然后道:“两位,在这船上切勿妄动,以此为界,越过这条线,否则后果自负,可莫怪凤某言之不预!”
那女子躲在凤无忌身后,大约自觉安全无虞,得意洋洋地冲着燕馗吐了吐舌头,见到王青麟怒目看来,忽地将头缩了回去。
一会儿之后,明月走出乌云的遮蔽,照得天地间一片清亮,王青麟极目望去,只见四下里波光粼粼,银波万顷,明月照耀之下,犹如亿万银蛇于水中狂舞,船舰竟然航行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上。
紫衣男子双手负背,微笑道:“燕先生,这点雕虫小技可还入得眼罢!”
燕馗嘴上却是毫不松软,只听他哼道:“这种旁门左道,也就只能骗骗三岁小孩子,夜先生也好意思拿来卖弄?”
紫衣男子早已料知他会这么说,只是笑笑,却没再说什么,只见他转过身去和那老者,还有凤无忌低声交谈着,几人时不时发出大笑之声。
行了不知多久,只见晨星若隐,东方渐渐露出一线鱼肚白,天光已然大亮,万顷碧波无边无际,两人瞧得清楚,这艘船确实处在大海之中。
这时,只听一声巨响,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众人身子都是一晃,只听得舱底不停地传来咕嘟咕噜的声响,顷刻间,那船身朝着左侧倾斜了下去,王青麟惊叫道:“莫不是触礁了?”
紫衣男子走过来,笑嘻嘻道:“触礁倒也没什么打紧!燕先生,这船马上就要沉了,眼下我们处身这茫茫大海中,可谓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不知两位可有什么脱身之计么?”
燕馗面沉如水,一言不发,倒是王青麟沉不住气,忍不住开口驳道:“夜先生,你说不打紧,那这大船触礁其实就是你搞得鬼是不是?为了助那妖女脱困,三位可真是费尽心思,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卑鄙之极!”
紫衣男子笑道:“小兄弟牵强附会,乱猜一气,我说触礁不打紧,却是意有所指,对那些不爱惜性命的人来说,淹死与老死是没什么分别,当然不打紧了,小兄弟正气凛然,那是极好的,相貌俊朗,那也是极好的,但却不代表你可以乱说,俗话说,捉贼拿赃,无凭无据的可不要信口开河,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搞鬼了?”
紫衣男子说罢,长叹一声,继而说道:“我那老友,是非救那女子不可,说实话,我不想插手,可是偏拉不下这个面子,这样罢!我有个主意,只要你们应诺放她一马,我助两位平安返回!大家一笔勾销这桩恩怨!和和气气,可好?”
王青麟冷笑道:“明眼的人都知道是你在从中作怪!还不如索性扯明了,何须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却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又是什么?”
紫衣男子恼道:“老的说不通一根筋,小的也是如此,死板脑筋不通气,老天怎么会把你们俩凑在一起?算了,我不管了,你们就等着在大海里喂鱼好了!”
大船一直在不断下沉,两人说话这会儿功夫,船身已没到船舷之处了,连甲板处都开始出现水痕,燕馗一咬牙,忽地腾空跃起,飞身向那女子扑去。
紫衣男子瞧见,摇头叹息道:“自讨苦吃!”
燕馗人在空中,刚飞至那男子所画的线处,只见甲板上一道金光闪过,他只觉胸口一闷,便如被一记大锤重重擂了一下,整个人被重重弹回,跃落在地。
王青麟见状大惊,急忙上前扶起燕馗,只见燕馗面如白纸,口中突然喷出一口血来,王青麟声音颤抖道:“燕大哥,你没事罢!”
燕馗咳嗽几声,口中说不出话来,紫衣男子意兴萧索道:“他死不了!两位既然铁了心不听夜某的劝解,那夜某便不奉陪了!”
燕馗缓了一口气,方才艰难道:“我没事!”,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一口吞了下去,吃力地盘腿坐下,双目一闭,双手置于膝上,运功疗起身上的伤势来,只见他眉头紧锁,身子微微颤抖,显得极为痛苦,王青麟瞧着心中甚是焦虑,片刻后,燕馗睁开眼来,擦去嘴角的血迹,脸上仍是一片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