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十二月的初三,冷而不雪也是小城里的惯例,纵然脚趾在靴子里冷得缩成一团,也阻挡不了青言快步地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这条路记录了青言在这里两年半的故事,道路左边宽厚的梧桐凄楚地看着枯黄的叶片,总是突然一下子,忘记告别就脱落,飞扬落地。青言清楚地记得这样的冬天里如果呵出一口气,就像吐出一团薄薄的雾,那样子美极了。如是,一边上楼梯准备转弯进教室的她习惯性地扬起手放在腮边,做出一个呐喊的姿势呵了一口气,于是青言眼前出现一团薄薄的,翻滚着的雾,然后便在转身时刻透过雾气恰巧看见了班主任和李凝源。
他痞痞地靠在墙上,扬起了下巴,比班主任足足高了一个头。
班主任苦口婆心,不忘掐着手指比划,一副说教的样子。
冰凉的发丝飘到了唇上,李青言骤然明白,这是班主任在劝说他们留级,而李凝源,也不是第一个被劝说留级的学生了。这样的情景屡见不鲜,由于学校要确保全市第一的成绩,老师们不得不劝说班级里一些明显考不上重点的“差生”留级不参加中考,以提升优秀率及格率,在学生时代的这场竞争中,学习不好,必然处处艰难。
她从楼梯口经过通向班级门口时,死死盯着以冬日灰蒙的光线作底的李凝源的侧脸。
李青言行至教室门口,抿了抿嘴唇,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报告。”
班主任翻着白眼,眼睛并未挪动分毫,说:“进!下次不许迟到!”
青言低着头拐进教室,余光又瞟了一眼李凝源不羁高扬的侧脸,身后轻轻漫来一句:“老师,您不用担心啦……”
她心里一紧。
读书声稀稀拉拉地,昭示部分同学昨夜未能安寝急需揉揉惺忪的睡眼,或有人立起书本堂而皇之地弯下头去咬一口煎饼,惹得一旁女同学急忙捏住鼻子别过头去。
李青言一个早读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瞟向窗外憧憬下雪,时不时地盯着教室门口,等到李凝源从门外进来,她发现他嘴角依旧扬着笑,明明昂着头,却低垂着眼,明知李青言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却丝毫不挪动眼神地走向自己座位坐下,眼角眉梢,一副凛然正气的模样。班主任也从他身后跟进来,不动声色地向他翻一个白眼,又忽地抿起嘴唇,换起一副严肃的表情,但刚进门时分明面上扬起的得意之色却被李青言捕捉到了,这让她心里不安了起来。
李青言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李凝源昂着头说老师,您不用担心……我听您的,我留级就是了?
是吗?你要留级吗?
还有半年将迎接中考,李青言已暗恋他两年零三个月,也自知自己和李凝源没有任何未来。整个暗恋的过程,就像兴冲冲地穿越灯火辉煌地街道热闹地走了一路,来到十字路口时,身边人却要走上一条与自己背道而驰的路,勿需解释,彼此心知肚明。两年零三个月,一路走来,越来越近的时刻却突然说要就此分别,那些关心竟成了泡沫,她不甘心,抱着最后一丝期待,苦苦劝说全是徒劳。眼见着李凝源从一个活泼的少年变成一个染了头发的痞子,时间久了,李青言才发觉,对她来讲也许喜欢一个人,也可以什么都不要,每天可以静静地看着就好,上课下课,进出教室门口,课桌上轻轻地打盹儿。爱慕,像欣赏一块剔透的璞玉,如此卑微,如此幸福。
然而这一切,马上,就会变成奢侈。
李青言感到难过,替李凝源的未来担心,看班主任的表情,大抵是李凝源要留级了,又禁不住幻想就算留级也好,哪怕留级一年考上一所好高中也好,如果……能在同一所高中……
若是能回到以前那样无话不说的时候,她就可以当面询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不,两人之间故事的桥梁中,还横着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徐庭玉。凭借着友情里的那么点秘密,徐庭玉成为一把利剑,把李青言暗恋中小心翼翼地戴上的面具戳破,支离破碎。
说实话,李青言嫉妒徐庭玉那一双迷人的大眼睛,嫉妒徐庭玉可以拥有和李凝源堂而皇之的亲密关系。有的人锋利,连名字——就那么几个无辜的汉字,也能成为一把刀,在最脆弱的地方轻轻划一下。她低下头,心里默默思量着,没有未来,不曾幸福,偏又心动,偏又逃不掉。她手指轻轻浅浅地折着书角,眼前,语文书上的古诗词忽地变模糊了。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庸庸碌碌地就是一早晨。
当日午后,趁着冬日里特有的温和阳光,李凝源站在教室外走廊上,侧倚在柱子上,一只手搭在扶手处,身子向外,却回过头从门口望进来,目光突然就落在前排窗边睡着的李青言的脸上,这一切不过一瞬间的事儿,李凝源目光缓了缓,闪动了两下,就又转回来盯着楼下的一棵大树发呆,靠近二楼的树枝上,针尖儿般的松叶片层层叠叠也掩盖不住深处的一只渣渣叫喊的麻雀。
不知何时而至的徐庭玉在身后拍了下他的背:“喂,想什么呢。”
李凝源来不及嗯了一声,头向右轻轻一转就看到徐庭玉已和自己并肩扒在走廊上,她微微仰起脸望着对面教学楼及天空中某处,睫毛上好像起了霜。徐庭玉叹了口气:“呐,记得照顾好自己。”
被人提及这件自己不太想面对的事,李凝源心里一下坠了下去,一些说不出的苦闷压在心头,直喘不过气来,又盯着松树间的麻雀看了看。
他寡淡了许多,两年前的热情似火如今也褪了色。
徐庭玉侧眼看向他,继续道:“我们,还会联系的吧?”
“嗯,会的。”这一次李凝源终于开了口。
“那…她呢?”徐庭玉眼里复杂得看不透。
“嗯?呵呵……”李凝源抿起唇角笑了一下:“就算我走了她也不会记得我吧。”
徐庭玉将整个身子转过来,认真地看着李凝源,微笑了起来,那是发自内心地微笑。
被盯着的李凝源也转过来面对徐庭玉,跟着她笑起来,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
仿佛在说,我唯一的朋友啊。
教室里不远处,发间落满阳光的李青言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不及思考因血流不畅而麻木的胳膊,只见门口走廊处立着一男一女,男生身体修长,斜倚在墙,孤傲不羁,女生姿态窈窕,一脸笑容,水灵讨喜。
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李青言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也没看到似的,低下头在书包里翻找下节课的数学书。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听,不看,就没有伤害。
自习时,她总觉得坐在同学之间会听见“滴答”声,不管是同桌的手表,还是黑板上方的大钟,或是自己的心魔,滴滴答答的,仿佛慢一秒自己就要落后,李青言每每看到同桌娟秀的字体,就想起曾经和父亲一起看《动物世界》的场景,猎豹追赶羚羊,惊心动魄,鲜血淋漓。
作为一只羚羊,李凝源就像她奔跑过程中的一个不期而至的路障。
他一直明白,有人在偷偷看着自己,也许是自己的背影,也许是自己的侧身,也许是低头未抬眼看书的自己,不过这一次,直到李凝源放学离开,甚至他还踌躇了一下,余光看见李青言再没看向自己,反倒背对着自己面向窗外,似在祈祷雪花。很多天享受某人的目光而深感不屑,如今要离别又迟迟留恋,心想,自己偷偷藏在她书包里的纸条,也许她已经看到了吧?我李凝源不会再傻了,就此别过。想着便头也不回地跨出教室门,一路下了楼梯,飞奔出校门跑到街道上。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感受灌进鼻腔的凉风,顺着喉咙,顺着气管,一路至肺叶,氲向心脏。
一切都结束了啊。
放学时,青言从窗口深深地看向外面,心里盘算着刚才结束的小测验的压轴大题。良久,等到同桌朱妍拍打她后背,才回过神来。同桌眼睛眯起来,嘻嘻笑道:“刘语晨等你呐~”青言才僵硬地回应了一个微笑,与朱妍道了别。
她回过头来,班级门口,刘语晨正站着,一身黑色呢大衣,这才发现原来教室内已稀疏不多几人。
相比李凝源或是徐庭玉,她认识刘语晨更早一年,有她的地方,就有刘语晨,形影不离,无话不说。
李青言一手提起书包向她走去,过走廊时习惯性拉住刘语晨的手,惊得刘语晨低低叫了出来:“呀,冰死我了!”
刘语晨知道她体寒,万年手脚冰凉。
嗯?
李青言使坏,顺着呢大衣宽大的袖口伸进去握住了手腕,冰块般的寒意一下就窜到了小胳膊肘,斜着眼看刘语晨的反应。
可不料她只是笑笑,任由青言冰凉的手钳着自己。
李青言也便泄了气,无趣地收回手,放进衣兜里。
刘语晨立即说:“还是我包里比较暖,来。”
李青言就又把手伸进了她包里,不算太长的一截路程,两人很快下楼取了车。
上单车时,刘语晨感到鼻尖上凉凉的,眯着眼看了看,天空中竟飘起了细细的雪花。“天啦!青言你看,下雪了呢!”说着兴奋地笑了起来。
李青言在身后环着她的腰,突然开口,自顾自地,冰冰软软地问:“你说……我和徐庭玉谁长得好看?”李青言甚至觉得自己的嗓音中还有一股冬天温润的湿气。
“啊什么?”刘语晨一时没反应过来,被这一毫无逻辑的发问弄乱了,显然她更在意这今年的第一场雪。
“哈,没什么,如果晚上还下着的话,我找你玩雪好不好?”李青言的嗓音已经沙哑了。
“好呀!可是你……”
“没有。”
“……”
刘语晨裹了裹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剩细细的一对眼睛,认真地踩着自行车。
李青言在自行车后座上迷迷糊糊地回忆起第一次注意到李凝源,还是许久以前,混着三分误解。记忆如正方透明的冰块,静悄悄融化,带着三分感动滴滴答答地在头脑里流淌,变成朦胧的泪珠,她恍恍惚惚地回忆起两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自己还是尽职尽责的班长呢,对中学的一切充满期待,走到办公室门口时,突然听见班主任王老师正在教训人,听语气很生气:“这才开学多久,你就忍不住自己了?昨天作业很多吗?你就是管不住自己!不是小学生了,作为中学生,要从一开始就养成好的习惯!!”
还听见一个淡淡的声音:“老师我没有。”
“还撒谎,明明自己做错了事还不承认,能进A中是你的福气,你怎么就不让你父母省心呢!他们供你上学容易吗?”
李青言正立在走廊里,忽然旁边走近一位老师扫了她一眼,又马上踩着高跟拐进了办公室,留下一串地板被撞击出嗒嗒嗒的声音。青言觉得被那老师瞧见自己偷听不合适,就紧跟着转身进去了。一眼看进去,可怜的班主任,苦口婆心说了这么久,本身凌乱的头发看起来就像是气得飞起来,模样着实滑稽,看见自己来了,立刻把话语权交到自己手上:“李青言,今天早晨他没交作业是不是?”
李青言顺着看到班主任面前的男生,心想糟了。
李青言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王老师又继续指着一堆本子愤愤地说:“作业在那,你先抱过去吧。下次谁没交作业你得查清楚,今天要不是我亲自检查,又怎么会查到这个漏网之鱼呢?他还不承认……”
那个男生看了一眼李青言。
李青言表情变了形,很想帮他解释,可王老师一副正在气头上的样子,办公室其他几位喝着茶的老师也正翘着腿注意着这一场“教育”。眼看班主任没有要和她对峙的意思,她犹犹豫豫,抱着作业本逃出去了。
这一路上,想起早晨的场景。
由于当时新开学,各课代表还没有具体分配到位,今天李青言要收全班三门课的作业,忙中出错,当时她忽然看见飞来一个本子,又发现本子的主人少写一道题,便把它扔回去,本是出于好心提醒,却不料急着把作业往办公室抱,忘记了那本作业。
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同学在办公室莫名其妙的挨批评,这合适吗?这是班长该做的吗?李青言越想越不对,发现全都是自己的错,等下次,有机会了一定要跟他道歉。
她开始是这么想的。
后来呢?后来就不一样了。
一下午李青言因为此事心神不宁,上课时也会偷偷望向那个男生,他时不时也会对上李青言的视线,自己也看不懂那是什么表情,毕竟心虚。那时徐庭玉还是李青言的同桌,是她在新班集体里结交的最好的朋友,为这件事她一放学就和徐庭玉倾诉自己的心事。
“玉儿,我今天遇上了一件麻烦事儿啦。”
“什么事?”
“今早发现一个男生作业没写完,我给他退了回去,可我抱作业的时候忘记了,刚才看见他正在挨骂。”
“向老师解释啊……”徐庭玉说着拉上了书包拉链。
“恩,我也这么想……”
徐庭玉微微一笑,露出一排细小的牙齿:“是哪个啊,指给我看看?”
少女微微侧过脸去,似在窥探窗外,但眼角的余光落在了后排男生的位子上,青言在心里默默地算好了这个距离公式,缓慢地把头转回来。
轻轻地在徐庭玉耳畔道:“左后方第二排靠窗。”
小心翼翼地,举手投足间,那些细节飘扬在空气中,如一个个七彩夺目的气泡,回忆总是透着泛黄的旧阳将那时情怀夸张。
李青言一直很想找个机会向那个男生解释,她觉得那个男生现在一定特别不待见她这位新班长,但是苦于早晨总是很忙,几乎每个课间都要往返一遍办公室。
难得找到一节体育课,天气终于不像之前奇异的炎热了,立秋也过了一阵时间,此刻正秋高气爽,李青言挽着徐庭玉的手,在操场上漫步着。
然而李青言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操场一处。
乒乓球正在台子上欢快地跳着,她的眼睛也跟着左转右转,一个身影在球台上敏捷地移动。这是她第一次仔细观察他,皮肤很白皙光洁,尤其是鼻梁,没有那么坚毅棱角分明的线条,一切都是柔和的弧线。嘴唇微微抿着,因为很认真,眼神一直盯着飞速而来的乒乓球,有时胳膊收紧,能看见些许肌肉。总之看起来,他球打得不错。
忽然一只大手突兀地挡住了视线。
徐庭玉笑得很坏:“喂……”
“你干嘛!我们坐过去吧。”李青言指了指乒乓球台不远处的一个水泥台子,那里正是看他打球的最好角度。
徐庭玉眼神把那边打球的每个人都扫描一遍,看看哪个会是刚刚让青言愣神的小帅哥。她再是不能懂豆蔻年华小女生的心思了:“嘿,让我猜猜,是哪个唉?”
“什么哪个!我有事,你先坐着吧。”李青言径直走了过去,徐庭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自己刚刚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走了过去,脸微微泛红。
李青言在他身边:“李……凝源?”这是她第一次叫道他的名字。
“恩,怎么,有事吗?”李凝源一脸疑问地看着她,他知道刚才班长大人一直盯着自己看,现在她的脸红扑扑的,可爱得像个桃子。
李青言近看他,深深地觉得,他眼睛很黑很明亮。“那个作业的事……我……不好意思啊……”解释着:“要不我帮你再找老师说说……”
“哈哈,没事,班长大人,你以后仔细点就是了。”李青言没想到一直看起来很清秀的男生竟然这么豪爽,有点发愣。继续问:“王老师那天,没怎么你吧?”
“她能怎么我啊?”这个回答让李青言很意外,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过不停老师话的概念,认为这是极大的错误。李凝源不以为然:“多小个事儿!我看你也挺忙的,每节下课都要搬那么多东西。”
青言笑了笑:“那就好。”
对话将要结束时,不知怎么的,他忽然就起了一个念头,男生总想展示点什么似的,李凝源拿起拍子:“你别急着走,看看我的必杀技!”说着就换上一个同学,第四板就猛力一抽,完胜!
对李凝源来说,总是喜欢崇拜自己的女生的,当李凝源看见堂堂班长那时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的时候,就觉得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了。他打了一颗球又下来和她说话。
“你学过啊,很厉害嘛?”
“是么?这是我爸爸教我的。”他自豪起来,漆黑的眼珠泛着亮:“我爸爸是体育教练,从小就带我整天疯啊跑啊,比如说刚才那个球,要斜着这么轻轻擦一下,把球送过去。乒乓球的技巧可多了,你看这个拍子——”说着凑近,递给李青言看“180元呢,专门定做的。”
李凝源眉飞色舞。
青言抬头问:“只有一只拍子吗?”
“当然,这种胶皮很好用。”
这在李青言的世界里是不可思议的,她觉得,为一个娱乐用品何苦花大价钱,不应该多买些书吗?“那你应该很爱运动吧?”
“是的,这不就能看出来吗?”李凝源摊手,一手拿着拍子,眼角眯得弯弯的。
一个眉目清秀的人中二起来是十分有趣的一件事儿。
“哈哈,你若坐着,我看不出来。”
“为什么?”
李青言抬手捂着嘴,想要开个玩笑,但总也要矜持地遮掩点:“因为我觉得,爱运动的一般比较黑。”
李凝源一下就笑了:“没办法,我就是晒不黑,你们女生肯定很羡慕!”
李青言瞪他一眼:“哼,那我要被你气走了!”小脸红扑扑的。
“哈哈。”
李凝源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可让青言记忆深刻的,却是他的一颗小虎牙。整齐的牙齿固然标致,可李凝源的虎牙却不一样,非要鹤立鸡群,突兀地,让人想起正在换牙的去了门牙的稚童,这么一对比,太过整齐的白牙倒是毫无新意了。
“哈哈”青言看了看后面“我要问你的问完了,人家等我呢。”
李凝源招了招手“拜啦!”
只见徐庭玉远远地在树荫下一直做鬼脸。“还有说有笑的呢,挺帅的哈!”徐庭玉刚刚说完,见李青言一下子沉住脸比了个住嘴的手势,一脸无辜。
徐庭玉起身,挽着李青言起身继续散步。
李青言微微闭了闭眼,秋日的风,愈来愈强了。她转着脑袋,向着他的方向,调动起了一切感官,眼睛从正前方的景色划过,她忍不住放缓了脚步,她忍不住侧过脸去再看一看他。
一片模糊,眯了眯眼,转过头来,她想象着那个优美弧度的鼻梁,想象着他的脸,想象着打乒乓球的轮廓。
后面的暗恋的事,不必再多说,脑海中全是一个片段接一个片段地,李青言回忆至此,揪心的疼,李凝源正一点一点从她世界里消失,如果注定要陌生,何必之前要熟悉得无话不说。
吱——一声,单车在家门口停了下来,青言这才抽回思绪,刘语晨没有取下皮手套就直接打了招呼,侧着脸,她的短发轻飘飘的,有时候乍一看,像是个小帅哥,发尖处嵌着几点细碎的雪花,她开口问青言:“你说要打雪仗的?”
李青言抬头看着刘语晨:“嗯。”
“那我——吃完饭就来找你?”刘语晨眨了眨眼。
“嗯。”青言轻轻点了点头,默契的是,即使青言什么也不说只轻轻点点头,刘语晨也不会感到尴尬,这条两人的放学路已走了无数遍,每次到家后刘语晨很少说再见,却总是招招手,不忘抬抬眉梢,不论长发还是短发,都英气十足。
李青言回到家中后,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母亲在厨房里温柔地炒着菜,时不时地咳嗽两声,翻滚着浓郁的合胃的饭菜的香。母亲总在饭前饭后温柔地说:“女儿都初三啦,来多吃点补补身体,别饿着了。”或者“好吃吗?这是妈妈专门早上起来买的新鲜的菜。”以前叛逆不懂事,从未注意到这些细节,从未认真体谅,爱一个人。学习到很晚,夜里,母亲总是静静地热一杯纯牛奶放在床边,然后轻轻地关上门生怕打扰到自己学习,被爱着的时候从来不愿察觉,还有那些混蛋的过往……
晚饭,母亲不停地往青言碗里夹菜,青言乖乖地吃,不语,只静静地享受母亲细腻的唠叨。父亲近来出差,家里只有自己和母亲两个人,有时抬头看看她细细的形似自己的眉目,顿时酸楚无比。
饭毕,告诉母亲冬季里的新雪,一并说了自己和刘语晨出去打雪仗的意愿,换来母亲一句温柔的注意安全,她就关门出去。
青言想要联系刘语晨时,点开短信息就瞟到一周前接到的某条消息——“我要追你。李青言理性,绝不会因为有人一句斩钉截铁的“我要追你”就心动不已娇羞矜持,她明白一个花花公子在寻找一个看得顺眼的单纯姑娘时幸运地选中了自己,青言回应道自己有喜欢的人。
两年前。
如李青言所期待的意料之外,在她的世界里悄悄勾勒出的偶遇并未就此停止,第二日下课间,当青言转过来一脸倦容地对徐庭玉说:“班长真是免费的苦力呀!”时徐庭玉噗嗤一下笑了:“班长大人,悠着点啊!”然后却缓慢的转了回去,继续翻着书页,不作任何表示。
李青言心感不快,不好发作,于是嘟着嘴:“你该帮帮我了。”
徐庭玉推拖不得,面子上过不去:“唉!好吧好吧,我就帮你抱这一沓。”
李青言走得快些,她先出去了。
走在过道的时候,突然听见一个人在后面叫自己的名字,熟悉的声音让她又紧张又激动,李青言转过身去。
“班长大人,这么粗心啊,今天又要害苦哪个同学啊?”李凝源一脸笑容走过来,原来是刚刚有一本作业掉在地上她竟没有发觉。青言回过头去,看见李凝源,蓦地想起那个好看弧线的鼻梁,觉得有点心跳,“额……不好意思……我太疏忽了……”
李凝源把本子放了上去:“怎么不找人帮你,给我来吧。”说着伸出手到作业本下面,在李青言两只胳膊两边的缝隙中找到了重心,他抬起了一沓本子。
青言显得不好意思,缓缓地收回了两只胳膊,让重心落在他身上,退后了两步。她不敢抬头凝视他,视线就一直活在他胸口上。他说话的气息正在融化,弥漫在整个空气中,又变成空气,吸入她的肺里,顺着血管流遍全身,脑袋一下子变得迟钝了起来。她的世界里此时只感受到本子哗啦的声音,他的衣服和鞋子的摩擦声,以及他转身时带走的一阵轻轻的气流。李凝源不愧是爱运动的人,三步并作两步走得飞快。
清晰,十分清晰。
她心里记下了所有细节,脑子里记下了他存在的印象。
可即便如此,李青言心里仍然不想承认那叫做暗恋的东西,当然,关于乒乓球的缘分也还没停止。
自从上节体育课之后,李青言在课堂上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目光瞟向李凝源,他的脸透着薄薄的光线,前窗投来的阳光挂在李凝源鼻尖上,那样特别,那样好看,正当李青言沉醉不已时,李凝源忽然转过头来,青言错愕,慌忙收回视线低头,瞬间红了脸,右手死死地抓住课本。只听见李凝源小声唤着自己的名字,才又不得不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李凝源挑了挑修长的眉毛,示意李青言接住前排传来的纸条,青言心脏里一只小鹿乱撞,脸上通红一片,伸出自己左手,她注意到李凝源夹着纸条的手指也异常好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于是心跳得更快了。
不可避免地,指尖小面积碰触,青言心里颤颤地打着鼓,垂着眼收回手,拆开这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有一行清秀的钢笔字:“我想组建乒乓球队,你加入吗?”
青言红着脸抬头,见李凝源正忙着向另一个同学传递着大概一样的纸条,紧咬着下嘴唇,失落了半天。
徐庭玉注意到这一切,趴在桌上冲着青言坏坏一笑,青言失措,假装风轻云淡地问她:“你加乒乓球队吗?”
“我就不了,留给你,好机会哟~“说着徐庭玉耸了耸眉毛,李青言的心思,徐庭玉怎会不懂。
“讨厌!”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满是喜悦,她期待李凝源打乒乓的时候,彼时,讲台上老师讲的那些天花乱坠的东西统统隔离在青言脑海之外,她忍不住地,又看了一眼李凝源,薄薄的阳光映在他的鼻尖上。
后来课间时分,李凝源径直走向李青言的座位,面对面地坐下,两只胳膊自然地水平放直,一本正经的:“班长,我听你的答复呢。”
李青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痴痴地:“好。”
“那,”李凝源换了个姿势,侧了侧身子,“我给你介绍一下吧。”李凝源看着青言瞪着的一双好奇的眼睛,继续说道:“我们呢,每周除了体育课之外,每个周末下午要一起来学校打球,不会的我来教,你来不来?”
青言眨巴着眼睛:“嗯。。好。“
“OK!”李凝源打了个响指,“我保证很好玩,谢谢你哦!”说完冲着青言轻轻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不似上次操场上的灿烂,小虎牙就被藏住了,李凝源利落地起身回到他前排座位上去。
没想到对话就这么匆匆结束了,李青言心里乱了,想到,有的人帅到了骨子里,盯着他背影愣了好久,大抵是心动了,她感觉到,自己似乎从此喜欢上一个人了。
这轻轻地一喜欢,就是整整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