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怡进来的时候,景秋脑子里还转着昨天跟昌民对质的情景。想不到他和老胡一把年纪了,竟然还那么天真,以为老张会对冬至夜的事儿供认不讳。其实,稍稍懂点儿脑筋就明白,任谁碰到那种情况,都会矢口否认的。
老张听了,哈哈一笑,说,“怎么可能呢?我昨天晚上还在南京呢!今天一大早才赶回来加班的。乘高铁的票还在办公室呢,要不我去拿来给你们看看?”
几句话把兴师问罪二人组说得面面相觑。景秋心说,“坏了!昨晚要是拿手机拍了照片就好了!听他言之凿凿,难道我真的看错了?”
还是老胡斗争经验丰富。只听他“嘿嘿”一声,尖着嗓子说,“高铁票还不好弄,谁要看?你想想清楚:要是死不认账,我可就请人调监控了。我认识他们老板,这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真要调监控,我也没办法。”老张往椅背上一靠,说,“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别白费气力了。我人在南京,要跑回苏州跟什么女人去开房,除非会分身术!”
老胡“哼”了一声。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没这事儿!”老张喝了口柠檬水,接着说,“对了,你们听谁说的?谁眼力那么好,看见‘我’搂着那个女的进酒店的?”
景秋怕老胡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出卖了,忙说,“早上跟一个同学碰面,听他无意中提起的。”
“谁啊,这么不负责任?”老张翻了翻白眼,忽然欠身,盯着他俩说,“不对!是一茹让你们来的吧?”
老胡看了景秋一眼,那意思,“还有意外收获!”
二人一脸的正经,闭口不言。老张只当他们默认了,说,“最近,她常常疑神疑鬼的,翻我的包,查我的手机,好像我怎么着了似的!我也不怪她,真的。所里业务好,我成天忙得要死。加班是家常便饭,通宵也不稀奇。往往一天下来,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事儿多,压力也大。很多时候回了小区,要在车里坐上半个钟头,才能换过劲儿来,回家去面对她。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就连那事儿,一茹不提的话,我都不想。一个月来不了一回,也是上去不到几分钟,就草草收场。呵呵,我也不知道忙个什么劲儿,但好像不忙就不行。有时候想想,就算不为自己忙,也得为孩子忙不是?……”
吐了半天苦水,才示意服务生点菜,说,“别走啊,我请客!”
景秋和老胡当然不会吃这顿饭,起身告辞了。出了大门,老胡说,“听这小子说得那么诚恳,几乎被他骗了!”
“我倒觉得,他说的像是真话。”景秋说,“我可能真的看错了!”
“诶!”老胡一副无语的表情看着他,说,“大哥,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你挑起来的,现在你跟我说这话!”
“你不是认识人,能调监控吗?”
“你太天真了!”老胡摇摇头,说,“老张就是吃准了我调不出监控,才那么淡定的。”
“一起吃饭吧。”景秋笑说,“算我跟你赔个不是。”
“我被你气死了,不吃了!唉,‘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老胡拉开车门,说,“我去丈母娘家接孩子去了,看看能不能顺便蹭顿饭。你啊,就自求多福吧!”
景秋看他开车走了,心说,“老张没问题,那是好事啊!”又觉得自己到底是个善良的人,不像老胡,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么自我安慰着,倒把半日来胸中的闷气一扫而光了。
开车上路,想着陈怡说明天请他吃饭,正是圣诞前夕,总不能空手赴约,便去附近的商场逛逛,挑件小礼物,顺便吃个饭。
车窗外是繁华的街市,五彩缤纷的招牌、装饰和海报,把这个阴沉的冬日,点缀得生气盎然。景秋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心说,“好久没来吴中了!”他想起当年做家教,有户人家就在附近。算来,那小女孩儿如今该是高中生了,不禁感慨起流水的光阴。
找到一座商场,上楼胡乱吃了几口,便去买礼物。逛着逛着,才想起马雯雯的陶艺店好像就在这边儿。吃姗姗满月酒那天,听她说了那么一句,还说,“有空儿到店里来玩儿啊!带个姑娘来,做做陶艺,‘人鬼情未了’,不要太浪漫喔!”
雯雯的父亲在美院当老师,是本地小有名气的画家。她大学尽管跟景秋一样念的文学,但从小受艺术熏陶,对色彩和造型的敏感,远超文字。毕业之后,不想进公司做个普通职员,家里也不缺她这份儿工资,便静下心来,跟着父亲学了几年的画,同时在外边跟人学雕塑。
父母本想把女儿养大了,嫁人了事,不想雯雯自有主张,非要开个陶艺店不行。大人拗不过她,只好出钱支持。她到底有些本事,三四年的功夫,这陶艺店从大学门口起家,越做越好,现在竟开进了大商场。
景秋上下扫了一圈,才在四楼一个角落里找到这家店。过去一看,生意挺不错。可惜,“人鬼情未了’的情调没见着,只见一帮婆婆妈妈,领着小朋友玩泥巴。马雯雯系着围裙,忙着在旁指导。
景秋学着小朋友的腔调,叫了声“马老师”。她抬头往这边看,见是他,笑说,“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专程来看你的啊!”景秋笑笑,油嘴滑舌地说。
“说得好听!”雯雯说,“你先坐,我去洗一下手!”又转头对边上的小男孩儿说,“小朱,你看一下这边啊!”
“生意不错啊,马老板!”景秋见她已经脱去围裙,放下头发,说,“不影响你工作吧?”
“没事儿!”雯雯说,“也就周末生意好点儿,平时啊,门可罗雀。生意不好做喔,租金又涨得厉害!再涨下去,我这小生意就只好关门大吉了。”
“……”
“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啊?”
“真没什么事儿!”景秋笑笑,说,“正好走到这边儿,想起你说的‘人鬼情未了’,就过来看看。”
“呵呵,”雯雯笑道,“还‘人鬼情未了’呢,‘宝贝计划’还差不多!”
景秋也笑,指着后边架子上琳琅满目的陶器,说,“你这儿是只能自己做呢,还是也有成品销售?”
“以做为主,也有我跟小朱他们做好了卖的。”雯雯说,“架子上那些,大部分都是摆出来卖的。”她领着景秋走近了,取了一个素雅的花瓶,递给景秋,笑说,“像这种我自己比较喜欢的,只要价钱合适,也能卖。”
景秋伸手接来,是梅瓶式样,虽经改良,仍嫌老气,但还是照例恭维了一番。看来看去,最后挑了件白底带抽象的红黑线条的宽口瓶子,付了钱。又聊了一会儿,见客人越来越多,才赶忙告辞出来。
“打扰了!”他说,“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雯雯说,“有空儿把你女朋友带来,‘人鬼情未了’,你懂的!”
想到这里,景秋不禁微微一笑,拍了拍手边的礼品盒。这时,他看见陈怡风风火火地来了,脖子上的红围巾左右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