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景区大门,两个女孩儿很快便跑到前边去了。景云发现了“先忧后乐”牌坊,惊奇地拉着雨辰要照相。又见前边是“范仲淹纪念馆”,说,“这下好了,找到你们范家的老祖宗了!”
雨辰说,“从家谱看,我们这一姓的确可以追溯到北宋范仲淹的。”
景秋听了,笑说,“那一定要好好参观一下了。”
说罢,一道进去。馆内陈列很丰富,只是,多为新修的古董,不免觉得乏味。加上除了雨辰,其他人心思都不在这儿,于是,走马观花地扫了几眼,胡乱照了几张相,便从“白云古刹”的山门穿过去,来到寺院。
虽是“十一”,这里游人却不多。古树、古井和古碑,是千年古寺的风范。近处树木繁盛,远处山石依稀,颇有几分“白云深处”的清静之意。
景秋在这种肃穆、庄严的地方,从不能像佛家说的那样“自在”。相反,倒总有几分不自在。对宗教,他自然不会反感,只是慧根太浅,自觉与神佛无缘,无可如何。此外,任何仪式感太重的事,在他看来,都有“拉大旗作虎皮”的嫌疑,因而避之唯恐不及。这当然不对,可是,这种不知其来何自的想法却根深蒂固,无从改变。
以前,有位同事是半个佛教徒,整天把“修行”两个字挂在嘴边,还常组织活动,去某山、某岛静修。跑来发动景秋,他便开玩笑说,“修行不挑地方吧?我觉得,二十三楼的这间办公室最适合修行了。”同事苦笑,说,“不得了,我今日遇见高人了。”
想到此处,不觉莞尔。
“一个人躲在这儿想什么呢?”晓静靠过来,问道。
“没什么,”景秋笑说,“想起‘修行’的事了。”
“别吓人啊,”晓静说,“境界怎么忽然变得这么高了!”
景秋就讲了那个故事,说,“‘公司就是我的寺院,办公室就是我的禅房’,这话是不是特高大上?”
“哈哈,”晓静笑说,“说的好像是那么回事,其实不然。这两件事情有本质的区别:初心不同。出家人在寺院、禅房里修行,求的是明心见性,修身成佛。你在公司、办公室里‘修行’,追求的是衣食饱暖……这么说有点儿掉价——追求的是金钱、美女。”
景秋听了苦笑,无话可说。
“禅无所不在,”晓静接着说,“不过,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公司和办公室了。”
“呵呵,这话说得在理!”景秋笑说,“所以,你辞了记者的工作,自己当老板?”
“我又不是那种假模假式地要谈‘禅’的人!”晓静说着,冲景秋笑笑,“再说,自己当老板,也得有办公室啊!难道露天办公?”
景秋看着池中金鱼在水草间从容来去,听晓静继续说道,“主要是现实与理想差得太远。我当时一门心思要学新闻,学习很用功,学得也不错。当上了记者才发现,我要做的新闻和要我做的新闻,完全是两码事!离开早报,回家歇了一阵儿,又去电视台做了两年记者,终于彻底失望,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那条路。正好当时拿到一笔钱,便跟着亲戚学做生意了。现在这样也好,离‘使命感’啊、‘天职’啊、‘责任’啊那些大词远远的,不谈‘大爱’,只挣小钱,也能得个心安理得、自由自在!”
“一点儿也不觉得遗憾?”
“说真的,没什么好遗憾的,”晓静说,“想找到自己的路,总要交点儿学费的。”她迈步向前走去,说,“以前,你也说要写这个、写那个,现在却靠写广告为生——那些东西是你以前嗤之以鼻的,你遗憾吗?”
“谈不上遗憾不遗憾,一步一步就这么走过来了。”景秋笑说,“刚入行的时候,有位文案指导对我说,‘广告是日常生活的诗篇’。我常拿这话安慰自己,好像效果还不错。”
“现在想想,真理啊、艺术啊,这些东西之所以‘神圣’,只是因为它离我们太远了而已。”晓静扫了一眼附近的殿宇,说,“就像这神佛一样。真想通了,就会发现,日常生活是不需要诗篇的。”
“是啊!”景秋叹道,“还记得弗罗斯特那首诗吗,The_Road_Not_Taken?”
“‘林子里有两条路,我选择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条,它改变了我的一生。’”晓静说,“还记得这么几句。”
“选哪条路都是一种人生。”景秋说,“只是,人生的路千条万条,走上哪一条其实都没有本质区别。你既能丢开新闻,开心地卖婚纱,我也能放下文学,乐呵着写广告——这应该算是‘务实’的人生态度吧?”
“难怪你书房里贴着那么一幅怪字。”晓静笑说,“好像活到一定年纪,连‘靠谱’都成了优秀品质了。”
“哈哈,”景秋笑道,“那是当然,要不连政府都大力提倡呢!‘脚踏实地’么!”
“不跟你胡扯了!”晓静笑说,“这么好的天气,这么美的景致,我们不正经游玩儿,站在庙里发这种感慨!”说着,拉了景秋一把,“她们上那边儿了,我们赶紧跟上。”
从偏门出来,远远看见景云和雨辰立在上山的石阶上等着,边聊边笑。再回头一看,阳光正落在越过寺院围墙的一株枫树上,把翠绿的叶子照得透亮,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景秋一边走着,转头对晓静说,“你说,她们俩一天到晚都在笑什么呢?”
“年轻女孩子,总有笑不玩的人和事。”晓静说,“我要是能像她们那样,上好几门课就完事儿,成天无忧无虑的,睡着了都能笑醒!”
石阶一路蜿蜒向上,消失在半山腰的树丛背后。放眼望去,狭窄的小道上挤满了登山和下山的游客,相当热闹,也相当危险。山脚下一排售卖各色吃食的小摊位,飘来怪异的香气。只听有人吆五喝六,招呼朋友过来品尝小吃。远处水塘里游船如织,往来不绝。外边人声鼎沸的景象,与白云寺内的寂寥恰成对照。
景秋和晓静快步走过去,四人在山脚的一片空地上会合了。刚一碰面,景云就说,“我们俩在这儿猜谜呢!”
“猜什么?”景秋问道。
“猜你们在那边说什么悄悄话!”景云俏皮地说,“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能说吗?”晓静对着景秋问了一句,笑着说,“你哥想出家,我开导了他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