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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刘生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心口一疼,那人已在眼前了。他手中握着一口剑。那口剑已刺穿他的心口,真正的透心凉。
他两眼泛白,闭目等死。等了半天没动静,突然觉得有人拍他脸:“喂喂,你没死吧?没死就睁眼。”
他睁眼一看,见那人站在对面,手中的剑还滴着血。他刚要问怎么回事,突然一下子,脑海中挤进许多陌生的记忆。记忆虽然陌生,却因为本身就是自己的关系,并没有排斥感,融合几乎瞬间完成。
他再睁眼,眼神重新明亮,皮肤重新恢复光泽,已回到十四五岁最巅峰的时候。脑袋还有些疼,他揉着太阳穴,看着眼前这人:“原来如此。这就是天阁的考验?不,与其说是考验,倒不如说是机缘,助我明了本心,坚定信念。只是……”
“怎么多出个你来?”
那人抱拳笑说:“见过本尊。本尊知道斩三尸这一说吧,跟那差不多。”
马钰听了先是一惊:“莫非这世界修行也有斩三尸一说?”继而又是一喜:“能斩三尸的都是大能,莫非我还没修行,就有大能的潜质了么?”
那人摆手说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如同三尸一样的分身,可没有三尸那样的本事。而且你我虽然同源同种同魂同灵,却并非同一肉身,今后你若修为高深了,对我没什么助益。自然我也对你没什么助益就是了。”
马钰稍微一想便明白了。说是分身,倒不如说是两个单独的个体。有独自的肉身,独自修行,独自的成就,更有各自的喜怒哀乐,爱欲憎恨。
但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便不能不有个问题:若他背叛了怎么办?
“这有何难?”那人迈步凌空,随之身体缩小了一分。一迈步便缩小一分,等他来到跟前,已只有拇指大小。
“你想做什么!”马钰有些害怕。
那人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笑,迈步。这一迈步,他感觉眉心一疼,一摸,没摸到什么东西。他却知道,那人已到他身体里了。
虽说他是他的分身,不分彼此才是,可他心里总有种生吞臭大姐的感觉。还没等他从这诡异感觉中缓过劲来,突然觉得脑袋饱涨般的难受,瞬间多出许多陌生的记忆来。
约摸盏茶时间,感觉舒服了些,他回头再看这些记忆,才发现是属于分身的。从他如何诞生,如何凭借灵魂层面的联系找到他,如何一旁观看刘生的一生沉浮,最后如何相见等等。
自己演绎的故事,从分身的角度看来,竟有些陌生,忍不住要发出“这是我么”的疑问。但当疑问退去,心中的一点不安化解开来,“这原来就是我”。
天阁是考验,也是机缘,全看自己如何把握。把握好了,坚定本心道途。把握不好,兴许成邪成魔,万劫不复。但他觉得,最大的收获,还是平白得了一具分身。
这分身虽没传说中种种奇妙,可仅仅能以旁观的视角观察自身,就是不得了的妙用。须知许多时候都是旁观者清的。
心念一动,分身从眉心走出,纵身一跳落在地上。分身在眉心时还是拇指大小,落地已与常人无异。
马钰整整衣服,长揖一礼:“多谢道友,今后还要仰仗道友。”
分身还了一礼:“你我本是一体,何须如此。”
这是个仪式。其中的约定,分身与本尊间心照不宣。
收了分身,马钰准备出去。分身记忆中有出去的方式,很简单,只需要此世的刘生在众人面前死去就好了。马钰心念一动,重又化作老态龙钟的刘生。
淮水依旧在流淌,马钰听着水声,看着河两岸的风景,突然有些恍惚。这刘生,和刘生奋斗了毕生的朝廷、国家,是否真的存在?若是存在,会在哪里?是人?或真的是一窝蚂蚁?
他一个激灵惊醒,心说实在想得太多,无论是真是假有什么关系,至少对于刘生来说,这一切都是真的,就足够了。
抬眼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偏西。他拎着已经燃尽灯油的灯笼,晃晃悠悠的回转家去。
刚进家门,管家急惶惶地跑过来:“老爷,朝廷来人了。”
马钰先是一愣,进而一笑。国土不翼而飞,这如同天罚的一幕必然震惊了所有人。朝廷此时必然是乱成了一锅粥。如今的皇上,比之先皇还多有不如。平常无事有内阁辅佐还看不出什么。如今有了大事,内阁跟皇上都抓瞎了。
此时急需一名忠贞老臣坐镇,如定海神针一眼定住越来越暗潮汹涌的朝廷,免得出来些意外。
只是,你们来得不巧,我要死了。马钰吩咐管家让下人在书房外集合,他要说一些事情。
心下觉得奇怪,管家却不敢怠慢,一边嘱咐朝廷的特使稍待,一边集合下人奔向老爷书房。还未到书房,便见老爷已坐在书房门外。
椅子是书房里那把老爷常坐的椅子。老爷也是天天看到的老爷。管家却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老爷的脸色为何这么苍白。
“都来了?”马钰扫了一圈:“那我就在这儿宣布一件事儿吧__我要死了!”身为刘生,他早就死了,早在激动之下质问分身,却不慎摔倒在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他现在要做的,不过是让刘生再死一遍。让世间所有人知道,当朝前首辅刘生死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将众人震得不轻。有愕然不信的,有悲伤大哭的,有撸胳膊挽袖子恨不得割腕表忠心的。
马钰抬手压下众人喧哗:“我死后,家产四散,你们谁愿意要谁要。我的墓地,劳烦跟我老妻葬在一起就好。若是你们连这点事也不愿做……”众人跪下一地,连道“不敢”:“就将我遗体烧掉,骨灰随风撒掉好了。”
马钰声音越说越小,渐渐无声无息。有那疑惑的抬头一瞧,见老爷闭着眼,低着头已是死了。顿时“嗷嚎”大哭:“老爷薨啦。”
一时间刘府大乱。
不提刘府如何安排老爷后事,朝廷在大灾之下如何焦头烂额,却说马钰心神飞出刘生肉身,便觉得有股力道向上拖拽。他低头一看,见偌大的刘府鸡飞狗跳,周边村镇也闻声而动。
他对自己这状态既新奇又疑惑。正待要仔细体验观看,却觉得身体猛得一沉,眼前一黑,等再睁眼,见眼前一把太师椅,墙上一副“何为道”的字,又回到了天阁中。
一瞬间,他有些担心,不知时间过去多久。若是一两天还好,若是一两个月得误多少事。若是一两年甚至一二十年,本是同龄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老大了,真是沧海桑田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更想出去,比之前更迫切了。而一想到“之前”,意识到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之前,他头很疼。
他想着既然已经通过了天阁,那天阁必然要有些反应才是,兴许就是离开的路。
等了许久,他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猛然看见挂在墙上的那副字上多了一个绿点。他不禁凑上去看,就见那绿点以可见的速度变大,渐渐看清了,是一个蛤蟆。
蛤蟆先是绿豆大小,接着指甲大小,接着手掌大小。就像字后面另有一个空间,他正冲他跑过来,下一刻就要破纸而出了!
他真的破纸而出了!“刺啦”一下,像什么东西划破的声音。蛤蟆蹦到他手上,顺着他胳膊来到肩上,而后一跳来到头顶。他似是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巢,突出长长的舌头舔了把脸,趴下了。
这若是猫狗的,哪怕是个鸟雀呢,趴头顶上虽然感觉奇怪,倒也不难受,还能忍耐。可一只蛤蟆,浑身湿哒哒黏糊糊,又是冷血动物触感冰凉,趴头上就像趴了一坨冰冷鼻涕。
他最看不得恶心人的东西,浑身汗毛乍起,一把抓住蛤蟆,顺势扔了出去。蛤蟆手感冰凉黏腻,恍惚觉得化作细小毛虫一缕缕一寸寸爬满全身。一瞬间,恶寒。
那蛤蟆落地稳健,咕呱冲他叫,似是对一手扔了他很不满。
马钰这时候才看清蛤蟆模样。蛤蟆比一只手掌还大一圈,体表翠绿,眼睛泛着金光。若不是他体表一层秘之黏液,卖相倒也不坏。
蛤蟆后腿绷前腿蹬,看样子还想蹦他头顶上。
马钰连忙以手做门挡住:“你等等!我不是你妈也不是你爸,不是你主人也不是你老巢。我不管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也别来纠缠我。咱井水不犯河水!”
他说完了心中不由自嘲:真是昏了头了,你对一蛤蟆说这么多,它哪里明白?
不想蛤蟆冷笑说:“若非你身上有我熟悉气息,凭你一凡人哪配见我?若非天阁法则,凭你一凡人哪能见我?”
不等他从蛤蟆开口说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那蛤蟆已转身朝字画中走去:“又或者,你打算在这儿孤独终老?哦不,凭你一凡人,顶多七天就得饥渴而死了。”
马钰听了一惊,见它有想回去的意思,连忙堵住来路:“你能带我出去?”
蛤蟆不满冷哼:“什么态度!我金蟾放下手头大事前来救你,你一上来就又抓又挠的,知道我来的目的,你不思回报就算了,还‘你‘来‘你‘去,还一脸不信!岂有此理!”
势比人强,事关生死时候就是对一只蛤蟆也得低三下四:“前辈!”他讨好地笑,为避免蛤蟆前辈觉得自己个子太高引起自卑,他先是坐下,后来觉得还是有点高,干脆趴下:“蛤蟆前辈,都是晚辈的不是。这不是您出来的太突然嘛?晚辈一时措手不及,冲撞了您。您看?”
蛤蟆前辈气显然没消:“什么蛤蟆前辈!”
马钰心说要不是你关系到我身家性命,分分钟就把你炖汤喝,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依旧陪笑说:“那敢问前辈名讳是?”
“金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