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摇摇头，身躯往前微微一倾，隔桌靠近陈天成，低声道：“我说的这不是这个，你知道的，我想听颜珏说心里话！”
陈天成愕然抬头，看向陈昊，只见陈昊乌黑深邃的眼睛，射出一种凝重不可逼视的光，仿佛能够看透世间所有的事物，任何人的思想在这双眼下都无所遁形。
陈天成紧闭双唇，身体微微后仰了寸许，双手在胸前交叉抱起，手指有规律的在胳膊上起伏弹动，一时之间没了声息。
玄青听不懂两人打什么哑谜，但是，她感觉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凝重逐渐在亭中弥漫，让她忍不住想逃开。
“师尊，夫君，奴家去拿些点心水果？”玄青站起身来，局促地说道。
陈昊不置可否，只是看向陈天成。
陈天成闻言，嘴角露出两条向上弯曲的弧线，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温声开口道：“有劳娘子了，正好为夫也饿了，你且拿些管饱的食物来！”
陈昊身体放松下来，往后坐直，双眼中的凝重消失，转头向玄青点点头，示意赞同陈天成的意见。
玄青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亭子，踏上花径，向通向府中的月洞门缓缓走去，婀娜的影子在皎洁的月光下掠过草丛花枝，逐渐远去。
“青儿是个好女人，能娶她为妻，是我的幸运。”陈天成的目光逐着玄青的背影，低沉的声音幽幽响起。
“嗯，所以呢？”陈昊知道这是他想说什么的前奏。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从回京后就一直在思考。如果我坐上那个位置后会怎么样，如果我坐不上那个位置又会怎么样？”
“这样的日子渐渐变成一种折磨，后来，看到琴儿被父皇赐婚，我突然明白，我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等待他的赐予。于是，我打算用行动去争取多一点胜算，你知道，正常人都是这种想法！”
“嗯，不错，所以，你自己请缨去戍守边塞？”
“是的，我想让他看到我的能力，同时，我也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京师。”
随着心门的敞开，隐藏在心底的秘密逐渐袒露，陈天成松开双手，肘支在石桌上，身体成斜角倾向陈昊一方。
“我一去经年，如果不是莲花公主出使求援，也许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来后，我才知道，琴儿历经坎坷之后，终于还是能跟着你走了；父皇也筑基修炼了，不说能不能长生不老，至少百年之内，我也不用想那个位置了！”
“你很失望？”
“不，我的心中，其实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从小如影随形的压抑感，瞬间遁入了九霄云外。特别是我娶了青儿，我才明白，幸福是那么的简单！也是那么地不简单！”
陈昊明白了他的意思，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种简单的幸福，只有饱经世事的人，才能看透，才不会被眼花缭乱、层出不穷的美女迷惑。
至于不简单，他也是深有体会。要守护自己的幸福，决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一个人是这样，一个家庭也是这样，一个国家，同样是这样！
陈昊点点头，没有说话，静静地听他说下去，看他最终做什么选择。
“如果不是有了青儿，我决不会理解琴儿为何会为你说情，为何她无名无份却反而洋溢着一脸的幸福！一开始，我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陈天成辞锋一转，打断自己的诉说，语中之意，却是剑指陈昊。他话中虽然说理解了，但是，他的内心之中，其实仍然存留着一个结，态度中的一个芥蒂，仍然挥之不去。
面对这个问题，陈昊却显得很坦然。他开口说出一番话来，这也是他第一次向别人解释自己的生活态度。
“一个女人真的爱你，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守在你身边。当名分成为阻碍，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名分。其实，我不是给不了她名分，而是我不想让名分再一次伤害她，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当你内心圆满，拥有了足够的自信和实力，名分这种虚假的荣耀，根本不值得人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不给就是给，此所谓色即空，空即是色。这一点，依依、雪儿、琴儿都看得通透了。我们幸福不幸福，来自于自己，不是来自于别人的眼光，就像现在，谁能奈得我们何？”
陈昊的话，不是那么好理解，不过，陈天成静思片刻，还是听懂了。
他的话有三层意思。
首先，陈昊有三个女人，三个好女人。这是不可改变的现实，现在她们之所以没有出现争风吃醋，固然是她们都深爱陈昊，兼且本性温驯，为了陈昊，能够互相容忍。但是，没有名分这一点，其实也无形的化解了她们生活中的很多矛盾。无标的，也就没有了争夺的欲望。如果一定要排出个一二三来，那不是第一的人，心中必定不会甘心，时日一久，必会平地起风波。所以陈昊引了一句道经上的话来说明问题：见素抱朴，少私寡欲。
其次，陈昊与三个女人都达了思想上的一致。追求的是自己内心的满足，看穿了名分这种外在的荣耀，只是一层让别人欣赏的外衣。有与没有，并不会从实质上影响他们的幸福，他们已经不拘泥于世俗的眼光、规矩，只取最合适自己的方式、态度。
最后，陈昊强调了一点，他有守护幸福的能力，他有坚持自己信念的能力，别人就算不同意他的生活方式，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陈天成听了陈昊的话，恍然大悟。
他不但从内心深处彻底消融了对陈昊的误解，对于自己的选择，也在这一席话中找到了支撑的理论。
“贤弟，为兄明白了！”陈天成由衷地说道。
“嗯，哥哥明白就好，这个问题，我和琴儿早就放下了，哥哥放不下，只会折磨自己！”
“对，为兄真的明白了，放下了！”陈天成笑逐颜开，坐直身体，双手抬离石桌，轻松的伸展了一下。
“我决定放弃对那个位置的继承争夺，和青儿一起专心修道，长生长守。尽享超脱红尘，纵横逍遥的快乐。”陈天成突然说道。
“哈哈，哈哈！”陈天成和陈昊一齐笑了起来，那是解脱的欢笑，那是理解的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