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7月底,学校放了半个月的暑假,那天早晨我醒来一看,阿吾勒里沸沸扬扬的,好不热闹。父亲早已经出了门,一群年轻人聚集在毡房附近七嘴八舌地说:“合孜汗的捕熊器捕到了一头野熊,我们一起去看看。”所有的人都一副急匆匆的模样,忙碌着准备口袋、刀之类的工具,渴望得到还未断气的野熊的肉和油脂。记得小时候,我一听到“野熊来了”就会吓得不敢出声,奇怪的是,阿吾勒的大人小孩们对此却并没有感到恐惧。所有的人都相信合孜汗一定能弄死那头野熊,所有的人都想过去看看,一时间马竟然不够用了,找到马的人们陆陆续续朝那个叫做芒哈纳克的地方奔去。我也顾不得喝早茶,只喝了一碗酸奶,便跑到邻居家借来了一匹还绊着腿的三岁公马,邻居说它是一匹烈马,我还是不管不顾地把它牵到了我家,然后让母亲帮我抓着马头装上了马鞍。母亲在一旁不住地劝我不要去了,我对母亲的话根本听不进去,翻身跃上这匹活蹦乱跳的烈马随人们飞奔而去。
走到悬崖峭壁的险路上之后,这匹烈马老实了许多。到了目的地,我看到围观的人还真不少,清一色都是男子汉,其间只有两三个玩耍的小孩,他们围在一处突兀的悬崖边上。我走近一看,悬崖的边缘是犹如毡房天穹一般的巨大岩石,岩石下边则是花毡大小的洞穴。那头像公牛一样的野熊将头伸进那个洞穴卧在那里,它的脚掌和人的脚掌有些相似,捕熊器夹住了它的左前掌。锁链从它的腹部绕下来,一直缠到它的后腿。不知是野熊感觉累了还是因为恐惧,或者是根本不把外边的喧闹放在眼里,总之,它纹丝不动地卧在那里。那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似乎嫌被兽夹夹住、饱受折磨的野熊所受的凌辱还不够多,一个个拿起拳头或水壶大小的石头向野熊掷过去,而野熊则根本不理会这些飞来之物,只是像被蚊子叮了似的抖抖身体,吼叫几声,将脑袋塞进洞穴卧着。这时父亲大喊一声:“不要扔石头,会把熊皮砸烂的!”而意犹未尽的年轻人根本不理会父亲的话,依然我行我素,我也随他们一起扔起了石头。无论人们怎么恐吓,野熊都不理不睬,不愿伸出脑袋。父亲严厉地教训了一番那些小伙子,他们才规矩了一些。
父亲从马队里收集了许多皮条绳,然后从中选了三根大概有十抱长的皮条绳,又用这三根皮条绳做成了一个套绳,然后,父亲让七八个健壮的小伙子拉着绳子的一端,站在离野熊稍远一点的地方,自己则手握绳子的另一端走向那只野熊。我吓得直叫:“爸爸,别去!”身经百战的父亲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喊叫。只见他走到野熊的后面,迅速地把野熊的一只脚提了起来,把套绳套了进去,之后退了几步,跃上了那个陡峭的岩石。父亲把手中的长矛递给身边的一个小伙子,然后拿起桦树棍站在野熊的对面,对小伙子们说:
“快拉套绳!”
拉套绳的不再是七八个人,而是许多人。他们蜂拥而至,拉起了套绳。人多力量大呀,那只公牛似的野熊终于露出了头。野熊的头一露出来,拉套绳的人个个吓得落荒而逃,没剩几个人了。这时,野熊猛地拽了一下有些松了的套绳,勃然大怒,吼叫几声,站在那里向父亲耀武扬威。由于手中的狼牙棒够不着野熊,所以父亲只好提着狼牙棒站在那里。野熊再次发出“哐啷”的响声,好像将捕熊器从地上拽了出来,系在捕兽器上的木槌也随着野熊一起晃动着。拖着木槌的野熊一下子扑向了父亲,我吓得大喊:“爸爸!”随着我的喊声,我听到了狼牙棒重重落在野熊鼻梁上的声音。野熊打了一个踉跄,父亲又狠狠地给了它一棒,野熊便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这时,父亲又拿起长矛迅速从岩石上跳了下来,狠狠地朝野熊的喉咙刺去。野熊翻身滚了起来,父亲把长矛摇晃了几下又拔了出来,因为使劲太大,他跟着连连向后退了几步。顿时,那只野熊鲜血喷涌,急促地呼吸着,挣扎着。刚才那些魂飞魄散的人们又围了过来,他们对着野熊有的用鞭子抽,有的用拳头打。等人们尽兴之后,父亲命令道:
“小伙子们,把这头野熊拉到草地上去,咱们宰了它。”父亲不是一个害怕别人分享猎物的人,他让小伙子们把熊皮完好无损地剥下来之后,又把熊掌、熊胆取了出来,据说这些东西连同熊皮必须交到上级部门。野熊的肉和油脂平分给了乡亲们,我家也分得了一盆肉,人们的后鞧上满满当当挂的全是熊肉。下午四时左右,大家乐呵呵地沿着山道往回走。所有参加了捕获野熊的人们不管老少,一路谈论着自己的灵敏机智,个个神情愉悦。平日里说起话来总不让人的父亲,此时只是微笑着不作声,也许是在为父老乡亲们高兴吧。
当时,聚集在捕获现场的全是男人,女的只有我一个,我为此既高兴又骄傲,那时我连自己是女孩子都忘记了。我们久久地谈论着这场人熊大战。后来,我总是向那些只在书本上见过野熊的朋友以及同事们讲述我们捕获野熊的亲身经历,并为此深感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