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天听闻他这话又惊又怒，霍地拍案而起，道：“衡王不是死于乱军之中么，这与我何干？”
说罢，眼睛死死地盯着丁三，脸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丁三不理程亦天咄咄逼人的目光，自顾自倒了一碗酒，一口饮完，酒碗啪地放在桌上，苏成缓缓站起来，微笑道“这件事，还是我来说罢！”
程亦天紧盯苏成，苏成亦直直看着他，毫不畏缩，“当初，交办完衡王那件差事，我等便向衡王告辞，不料衡王再三挽留，不让我等离开.。。”
程亦天冷冷道：“只怕你们留下来的原因，不是因为衡王的挽留吧！“
丁三冷笑道：“你当衡王是真心挽留我们么？二百个人杀得只剩了我们七个，他在乎再多杀七个么？只有除掉我们，那才真教一劳永逸，永远不怕这秘密泄露出去了，挽留只不过是一个拖延时机借口，一来我兄弟机警早存了防备之心，二来他政事羁绊，却实也一直腾不出手来专下心来对付我们，所以，这口终没灭成！”
“我们就睁大眼睛冷眼旁观，看他到底能使出什么手段对付我们，只要他一旦露出杀机，大哥你也就没办法继续呆在这衡王府，届时我们七兄弟龙入大海虎归深山共同进退，岂不美事？”
程亦天长叹了一声，摇摇头：“老二，跟我说心里话，就那么难么？你们几个早就嚷嚷着要走，出了一趟差之后，便突然改变主意要留下，怕是衡王不出言挽留，你们也会使尽心思留下来吧！”
苏成一脸佩服地看着程亦天，竖竖拇指道：“大哥，你不愧是我兄弟的大哥，我们哥几个的盘算，终究逃不过你的法眼.。。”
他抿了一小口酒，脸上迅速飞起一朵红云，“能令得衡王杀了这么多人，那究竟是怎么一件秘密？我兄弟不禁产生了好奇，这事不探个究竟，搁在心里终成了咱一块心病，正好籍着衡王挽留这个借口，我和三弟他们几个一合议，兄弟们就再忍他一段时间，再给他当几天牛马使使又有何妨！”
“谁知我等在王府盘桓许久，整日费机心思，终是探不得一点蛛丝马迹，这大秘密还没个头绪，蒙古人杀过来了，杭州城破，我七人护着衡王，一番浴血奋战后，终教我们突出敌围，可六弟七弟也命丧乱军箭下，衡王腰间也中了一箭，流了很多血，我们是出来了，但断后的王妃卫队却被困在城内，衡王很是着急，你二话不说，提着刀便欲杀回城去。
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衡王见情势危急，便说出了那大秘密，原来朝廷早备了后手，眼看大势不妙，皇帝便命衡王将国库和宫内的财富搜罗聚拢一起，装了满满当当一百多辆马车，偷偷运往他地埋藏了起来，以期东山再起时备用，并将藏宝地绘成一副图，那图便在衡王身上，衡王取出宝图，命你将它分割成五分，我五兄弟人手执一份妥善保管，五图合壁，便可顺图寻骥，找出那宝来，大哥你是只爱美人不爱财宝，兄弟是真心佩服，可那么一大笔财富，兄弟们却不能免俗，难保不动心.。。”
“你孤身一人杀回城去救衡王妃和她那幼儿，我四人护着衡王在此地等候，待得你走远后，哥几个私底下一合议，合议出一两全其美之法来，于大哥于我们都有利，那就是让衡王死，他若死了，那衡王妃乍逢国破夫亡，无依无靠，身边只有大哥一个男人，时间长了相处久了，未必不能生情，更何况我们大哥要相貌有相貌，有武艺有武艺，衡王除了家世，哪点比咱大哥强了！”
“啪”地一声，程亦天手里的酒碗被捏成几块，程亦天脸色铁青，“衡王是你们杀的？”
丁三接口道，“不错，是我让老五下的手，那衡王临死也想不到，前一刻还忠心耿耿的我兄弟，此刻变成他的索命阎罗，老四这没个正形的家伙忒不厚道，衡王临死了还油嘴滑舌地调侃人家：王爷啊！！你埋下的宝贝我们兄弟给你享用了，你家娘子嘛，我大哥也一定替你照顾的好好的，我大哥可是知冷知热怜香惜玉的主儿，一定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他可不像你那样花花肠儿，有了那样漂亮的娘子，王府里还整那么多小妾，搞不好明年你祭日，王妃她就替我们大哥生下大胖小子了，到时他们一家三口来给你上坟扫墓，我定然教他们多给你烧点纸钱，你就放心去吧！”
他虽压低了嗓子地学彭义的口吻说话，无奈本身是一副尖嗓子，这一番学下来，倒似画虎类犬，苏成和丁四几个脸上微微带笑，听得津津有味。
那彭义面露得色，“可不是嘛！这老小子知道我们要杀他，吓得跟杀鸡一样乱叫乱喊，在树下跟我来回兜圈子，我也乐得逗他玩，他本来就有箭伤，这一跑，血流更加止不住了，跑了几圈就没力了，我追上去当头一刀，将他半个肩膀劈开，整个头就耷拉下来了，就那还没死掉，人躺在地上哼哧哼哧的，好一会才断了气.。”
苏成敛起笑容，干咳了一声，清清嗓子，正色说：“若非为你，我们怎么会杀了衡王，他难道不是因为你而死？那衡王妃难道不是你才失了夫君？他的儿女是不是因为你才没有了爹爹？”
“因为我？因为我？”程亦天闻言如遭雷殛，他面色如灰，嘴里喃喃自语道。
只听得“咣“一声巨响，五人面前的酒桌被掀到空中，桌上的盘盏碗筷乱飞，程亦天站在厅中便像一头怒狮一样，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无耻！”
他仰天一阵狂笑，那笑声便如一阵响雷从众人头顶滚过，震得诸人耳中嗡嗡直响，“这就是我程某的兄弟，真是好兄弟，为了我，你们真是煞费苦心啊！哈哈哈哈！”，笑到最后，声音中竟带一丝哽咽。
自从乱军中将她救回，为了照顾她和她膝下的幼儿，程亦天和几位结义兄弟匆匆别过，在福建的一个小山村隐居了下来。
他觉得很开心，因为能跟她在一起，虽然从那以后，他再没看到过她脸上露出过一丝笑容。他为她们母子专门修了一间小屋，屋前屋后种满了她喜欢的花，他还动手挖了一个小水池，从别处引来一条细流，用来养鱼，拿惯了刀的双手做起这些活来，丝毫不见笨拙，因为是带着满心喜悦做这件事情的，每天，她看着他忙前忙后，神色却是一片木然，偶尔夜深的时候，他能听到她屋里传来低低的抽泣，每到这时，他心里便像被人揪了一样，火烧般地难受。
再后来，她病了，他一面要照顾她，一面要照顾她的两个孩子，以前从没做过的事，他一夜之间全会了，做饭洗衣，裁剪补缝，而跟着他十几年不离身的宝刀，却早不知躺在哪个角落里。
她的病到最后越来越重，还经常呕血，人也越来越瘦，他很忧虑，他知道这是心病，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带着她大江南北到处求医，关内塞外，能去的地方都去了，可是不见丝毫好转，终于有一天，在求医的途中，很少对他讲话的她突然开口了，她说她想回家，他以为是杭州的家，她摇摇头说是他们福建的那个家.。。
历尽路上风霜颠簸回到福建后，她一直没有血色的脸，突然变得红晕起来了，眼睛也较往日有了一些光彩，他看了心里暗暗高兴，虽然她在床上躺着不能动，但看他又在忙碌时，她叫住了他，她用一种他从来都没见过的眼神望着他，他现在回想起来，那种眼神是深情中带着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凄苦..
她第一次叫他天哥，她问他后不后悔为她做这么多，他摇摇头，她又问他，她这个病体缠绵只会累人的女人有什么值得他如此做，一向在她面前讷言的他豪气陡生，他大声说：“我无论为你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我心里都欢喜，我不想做的事，没人强迫得了我，我只恨我做得不好，不能让你开心，只恨我没早早学会照料人，让你的病却来却重！”
她听了轻轻地叹了口气，叹声说来世吧！来世让他躺着什么也不用干，让她来伺候他，说着，她突然一激动又猛地咳嗽起来，咳着忽然吐了一大口血，他的心又揪起来，他说到镇上给他抓药，她抓住他的手说不要，就陪她说会话，他却说有什么话回来再说等她好了再说，等他急匆匆地从镇上赶回来，在门外听到她那两个孩子嘶心裂肺的哭声，他脑中嗡地一声，药一下就掉到地上，他慢慢地走进屋去.。
这几步路不过咫尺，他却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他看到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恬静和美丽，眼角还挂着一颗泪珠，他就这样痴痴地看着她，不知多久.。。
程亦天一声长叹，虎目含泪：“可怜她遽逢国变，又失了至亲之人，终日里郁郁寡欢，终于一病不起，这些年我带她看过多少大夫，试过多少针药，最终她还抛下幼子，撒手人寰！月华啊月华！是我程亦天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当初我就不该一厢情愿地去王府，这样你也就不会和你所爱天人永别，你也不会这样早早芳年早逝，你的孩子也不会没了父母，都是我的错啊！”，言到后来，他泪如雨下，整个身子剧烈颤抖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