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落坐于妆镜前,宁子娴便安咨嗟叹了许久,芷息听了许久,而后手势一滞,默然片刻,只淡淡道:“娘娘,路只能往前走,不能回头。”
宁子娴点一点头:“所以,我让姓赵的给皇上下慢性药的事情,并没有告诉凌笙。”
“娘娘做得对。”芷息沉声道,“娘娘只是为了让皇上缠绵病榻,并不曾想夺去性命,这样既能便于娘娘掌权筹谋,也不会惹人怀疑。若是太子知道了,只怕,只怕会逼得娘娘下重手,更有可能还会怀疑娘娘对皇上是否有真心,这样反而不妙。”
宁子娴不作他言,只望着窗外深沉如海般的夜色,那叠叠重重的宫墙如牢牢的枷锁,又似将人困得如在深井一般,宁子娴以手支头,不觉微露疲态,轻叹一声道:“刘嫔仪的事情,查得如何?”
芷息垂下眼眸,低低道:“娘娘猜得不错。”
“按下葫芦起来瓢,这群人倒真能闹腾,本宫不过少了些看顾,一个一个都显起神通来了!”宁子娴扬一扬眸,握一握妆台上的珐琅胭脂盒,转而淡淡道,“姐妹么,是有几分相像的。”
“如今皇上病着,正是动手的好时机。”芷息极力平复心头的跳动,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犀角梳子,“娘娘可要早作打算。”
“不行。贤妃待她,真的是极其信任,超过以前任何一个人!便是她养病,都住在了卿尘殿的暖阁里!”宁子娴唇角微扬,唇边逸出的寒气如冰雪枝头的白梅,“她倒是命大,那把匕首居然撞到了她随身佩戴的羊脂白玉佩上,没能要了性命!不过,既然老天没能要了她的命,便由本宫来做主!”
五日后,刘芸心的伤势基本愈合,也有了气力,能稍稍起床走动,宁子娴便到了卿尘殿暖阁里看望。
玉婼涟疲倦的脸上有一丝冷淡的笑意,看着宁子娴,道:“贵妃娘娘摄六宫之事,又要打理朝政,还要照顾温仪,本是万分辛苦,今日却还特地来看刘嫔仪。”
宁子娴在床头坐下,抚一抚刘芸心柔软的发鬓,抿去心头的冷笑,只化为唇边的绵软笑意:“无妨,本宫摄六宫之事,自是应该来看望刘嫔仪的。”
宁子娴为其掖一掖被子,抚一抚她瘦弱的肩胛,似是唏嘘,“嫔仪当初真当是英勇,舍身护驾,本宫颇为感叹,等皇上身子好些,便为妹妹进言,晋妹妹为嫔。”
玉婼涟笑道:“不若晋为良仪位吧。”
宁子娴浅浅一笑,目光漫过玉婼涟身侧的雨过天青色软罗帐帷,在刘芸心清丽出尘的面庞上一扫:“妹妹这般,晋为贵嫔都是不打紧的,只是祖制锁定晋封之事,太过突兀也是招人非议,妹妹福大命大,来日的恩宠必是不会少的。”
刘芸心颇为惶恐,俯身道:“嫔妾无才无德,不敢居于嫔位,更遑论良仪或者贵嫔之位了!”
玉婼涟微微一笑,待要细细劝说,却猛地咳嗽起来,宁子娴哎忙轻轻抚着她的背,又唤过芷息道:“把药进上来!”
刘芸心一愣,微带戒备地看了一眼宁子娴,柔声对玉婼涟道:“娘娘近日气色怎的不好?怎么在吃药呢!”
宁子娴颇有忧虑之色,道:“自从皇上遇刺之后,贤妃就心神不宁,每日从飞鸿殿回来之后更是茶饭不思、寝则难免,故而本宫嘱咐了太医院,每日开三副温补养心的汤药给贤妃服用。”
刘芸心微微一怔,似在思索,转眼却见芷息端了一碗热热的汤药上来,乌黑色的汤汁泛着淡淡的苦味,缕缕白雾安静地升上去、又绵延开来。然而,在刘芸心看来,却是大有玄机,心思不由转动如轮。
刘芸心踌躇片刻,却听芷息笑着取过一叠蜜枣道:“这金丝蜜枣状如金丝琥珀,是御膳房特意呈上来的,甜而不腻,最能祛除苦味儿,娘娘饮了汤药,吃一颗便不会苦了。”
刘芸心敏锐地捕捉到宁子娴端着汤药的手微微一颤,心中瞬间有了计较,出声道:“等一下。”
玉婼涟与宁子娴惊愕回首,却见刘芸心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只沉香木的盒子:“贤妃娘娘素来身子如何,嫔妾心里最是明白不过,但是娘娘今日的神色,却有些异于往常。”
宁子娴不改面色,沉静道:“那嫔仪的意思是?”
刘嫔仪淡淡一笑,眼风掠过宁子娴端容得体的面庞,从容地打开盒子:“嫔妾唐突,但为了贤妃娘娘,亦是为了贵妃娘娘,想验一验这碗汤药。”
芷息大惊失色,斥责道:“小主的意思,是指责贵妃娘娘于药中下毒了么!”
芷息气得发怔,跪下叩首道,“贤妃娘娘,贵妃娘娘待您可是亲如姐妹,嫔仪挑拨离间,万万信不得!”
染画也一同跪下:“贤妃娘娘明鉴啊!”
玉婼涟深深的看了一眼宁子娴,转首对刘芸心道:“嫔仪何意?本宫与贵妃素来两相安好,嫔仪此举,本宫实在不敢苟同。”
刘芸心笑而不答,取了银针,对着透窗而入的阳光一照,银光一闪,宁子娴不由微微转眸,只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刘芸心迎上玉婼涟责备的目光,执意道:“请贤妃娘娘准许嫔妾一试,嫔妾虽然笨拙,但药膳不分家,嫔妾自是看得出……”
刘芸心微微扫了跪着的芷息与染画一眼,“娘娘是服用了性寒凉的药物,断断不是温补养心……”
“胡闹!”玉婼涟眉心微蹙,斥责道,“纵使本宫信任你,你也不应该如此胡言乱语,擅自指责贵妃!”
许久不曾开口的宁子娴却淡淡一笑,仪态娴静,仿佛置身度外:“无妨,既然嫔仪疑心,便验一验罢了,有些事情,还是说明开来比较好,不然以后总会有隔阂。”
玉婼涟忙道:“贵妃娘娘错怪臣妾了,臣妾不曾怀疑你啊,又谈何隔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