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登时大窘,又羞又愧,垂了眸子嗫嚅道:“娘娘怎么知道的。”
“你我虽是主仆,我又何曾把你当成奴婢看的?”宁子娴半是唏嘘半是感慨,“这将近二十年的情分,怕是皇上和他都是赶不上的。”宁子娴微微叹气,起身柔柔扶起白芷,“你有什么心事,我未必全然不知啊。”
白芷感动不已,不由道:“娘娘待奴婢的情分,奴婢无以为报,那么便让奴婢一直伺候娘娘吧。”
宁子娴却是微微摇头:“大好的青春不必耗在这皇城里,多少人想走却也走不出去,你有这机会又为何不珍惜呢?”宁子娴浅浅笑道,“你且说说,你与他是如何相识的?“
白芷的面上浮出一片淡淡的红晕,低低道:“一年多前,娘娘被方进宫不久,第一次侍寝就被算计,当时害怕娘娘被那些污秽东西吓着,对着他好一阵埋怨,尔后娘娘身患风寒,因此是白兰陪了娘娘去凤藻宫请安,他却是送了好些退热的草药,只是奴婢瞧着他那呆样子少不得又奚落了他几句。再后来,娘娘与睦嫔娘娘在夙滢宫笨被为难,奴婢听闻消息,知道娘娘冤枉,便想着去凤藻宫求皇后娘娘,路上却因为步伐不稳,摔进千鲤池,是他救了奴婢出来,又背了奴婢合欢殿换了衣裳,如此再去的凤藻宫。”
“原来如此。”宁子娴心生感慨,“那一****奋勇当先,等到皇上和娘娘来了之后就一头晕了过去,没想到竟是坠水所致,可是你又为何隐瞒至今呢?”
白芷道:“彼时武涛尚是夙滢宫禁军,身份尴尬,是而奴婢选择隐瞒,请娘娘恕罪。“
宁子娴颇为动容:“他已经等了你一年,你道还要等上多少个一年吗?今日本宫便做了主,你安安心心等着嫁与武涛吧。”
“啪”的一声惊得宁子娴与白芷一起回头,却见倚翠一脸的苍白,正站在殿门口发愣,原来是打碎了一盏杏仁茶。
白芷蹙眉道:“怎么回事?倒惊了娘娘。”
倚翠方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跪下,勉强笑道:“娘娘恕罪,奴婢是听说白芷妹妹要嫁人了,心里高兴才会失手。”又对白芷行叩见嫔妃的大礼,语带一丝哽咽,“恭喜妹妹了!”
白芷连忙上去扶起木槿:“这是做什么?怎可行此大礼,可不是折煞我了么?“
倚翠缓缓抬起头来,幽幽妙目却已带上一点湿意,当真是我见犹怜:”倒是姐姐进宫日子比妹妹长久,可妹妹却是无微不至的关照,姐姐原本愚钝,能有今日都是妹妹的照拂,姐姐心中是把妹妹当成亲人一般看待的,如今妹妹即将出嫁,姐姐行此大礼便是希望妹妹从此长乐未央、富贵安康。”
宁子娴抚掌而叹,感动道:“好!好!姐妹情深,真叫本宫感动。本宫不怪罪你,反倒要好好赏你。只是……”宁子娴笑道,“你如今也有二十一岁了,再过几年年便到了出宫的年龄,到那时本宫便为你指上一门好亲事,好好治上一副嫁妆与你如何?”
倚翠再度深深叩首,却分明有了一丝凄凉的神色:“娘娘看重,是奴婢几辈子修得的福气。只是染画、荷香虽然忠诚可靠,终究年龄尚浅,白芷面膜既已嫁人,娘娘身边缺不得得心应力之人,奴婢愿意侍奉娘娘终身!”
宁子娴感叹道:“你不比白芷,她是本宫的陪嫁,自然什么时候愿意嫁人了本宫都能为她做主,你却是以宫女的身份进来的,如果到了年龄不出去的话,怕是以后也嫁不成了。“
倚翠恳切道:“白芷妹妹与武统领两情相悦,而奴婢却没有这样的好福气,而且如果嫁给一个奴婢不喜欢的人,奴婢这一辈子却当真是不值。”
宁子娴心生感叹,道:“你也是个明白的,罢了,此事便暂且不提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到了晚上,宁子娴用过晚膳后便嘱咐了白芷与倚翠去织造局,方才唤了染画进殿。
“娘娘万安!”染画恭敬行礼,微微有些局促不安,历来白芷、白兰便是在内殿伺候的,后来,来了个如意、晓意,之后昭妃又着意栽培了倚翠,倚翠沉稳谨慎,又得昭妃喜爱,便也留在内殿伺候。
倚翠与染画是同一年入宫,虽然伶俐聪慧,但到底甚少进入内殿,年纪也稍微小些,何况此时内殿唯有昭妃一人呢。
宁子娴手持一盏桂眉,轻啜一口,赞道:“好茶,这股淡淡的桂花香气当真有趣的紧。”语毕,宁子娴也不看染画,只是悠悠问道,“染画,你在毓秀宫伺候也久了,有些事情,你应该比本宫清楚。”
染画不敢疏忽,答道:“娘娘想问什么,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本宫素来喜欢你的直爽。”宁子娴按笑道,“这一点白芷与倚翠具是不如你。”染画心中一喜,忙道一声不敢。
宁子娴又道:“倚翠进宫多年,如今也二十一了,本宫想要许给她一门好婚事,你可知道她喜欢什么人吗?”
染画微微一颤,却已被宁子娴敏锐地收入眼底,宁子娴道:“今日此番对话,白芷与倚翠具是不知,她们已经去了织造局为本宫挑选时新的料子,你知道什么便直说吧。”
染画略一迟疑,终是开口说道:“是,是一名侍卫。”
宁子娴握着斗彩茶盏的双手一紧,心中已然叹息,离然姑姑道:”娘娘小心手。“
宁子娴才说道:“可是那统领武涛?”
染画大惊,慌忙跪下:“奴婢……奴婢……倚翠并未告诉奴婢,是奴婢自己揣度了出来,因为每到冬日,倚翠必会为武大人纳一双新鞋,对外只说是给家里人做的,可是倚翠的神情却不是这样,这样的神情,奴婢只看见过两回,一回是皇后娘娘宫里的琵琶姐姐,一回是白芷。”
“白芷的婚事你可知道吗?”宁子娴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恰如室内的茉莉呢喃香一般的清淡,但这清淡却自是不一般,往往能逼得人越发的清醒。
“奴婢知道。”染画低低道,“但奴婢也知道此事不能让白芷知晓,白芷与武大人两情相悦,而倚翠却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罢了。”
“你做的对。”宁子娴不由赞许,“既然倚翠选择隐瞒,她必然知道以白芷爱憎分明的性子,必不能忍受第三人的插足,哪怕武涛是真的不喜欢倚翠。”
宁子娴望着袅袅升起的茉莉呢喃香静静出神,片刻道:“那么,倚翠给武涛纳新鞋有了几年了?”
“已经五年了。”
宁子娴猛地一惊,竟然是在白芷之前吗,不由急道:“那么武涛竟然不知道这份情意吗?”
染画语调微凉:“武大人与倚翠相识后只是做了普通的朋友,并无其他,而彼时武大人是夙滢宫侍卫,倚翠知道两宫之间不能往来,便与他不再来往了,只是每逢过年便纳了新鞋过去,每次只是悄悄地去,并未让武大人知晓,为了不致泄露,倚翠每年都是做了两双新鞋,一双则寄回家里给她的弟弟。”
又低低叹息:“武大人结识白芷时已是夙滢宫统领,为了不使白芷为难,便自请戍守内城大门,生生断了与毓秀宫的联系,也断了自己的前途,只是武大人一向勤恳、又善于把握机会,如此一年而已,已经成了大内禁军统领了。”
宁子娴静静听着这样一个遥远的故事,一时间竟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世事弄人竟然如此,倚翠此时怕是真正的伤心了,就算武涛并不喜欢她,每年也有个念想,能看到他穿上自己纳的新鞋,哪怕他从不知道是自己的心意,但那也足够了,眼下白芷即将出嫁,恐怕再也不能有机会纳一双新鞋悄悄送去了。
宁子娴仿佛看到,瑞雪初止,红梅俏枝头,倚翠怀抱一双崭新的鞋,踏雪而行,冷冽的空气一丝一丝从她欣喜而紧张的面容划过,微微一抚她柔软的鬓发,俏皮地沾上一点冰冰的湿痕,如此小儿女情态,从此以后,是再也没有了。
染画安静地跪在地上,只是那略带一点湿意的眼角出卖了她自己,五年的默默喜欢,怕是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吧。
原来,这世界上的可怜人竟是这样多。
“今日的一席话,不必告诉倚翠了。”宁子娴臻首思索,“且容本宫再想一想,明晚我自会好好劝一劝倚翠,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