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笑道，“我与年氏嫂子见面甚少，不想倒在这里遇上，真是意外之喜。”说着作势福了一福笑道，“嫂子别见怪，我原该向嫂子行礼。”说是这么说，尽管也笑容可掬，但到底是疏漫些。
雪诺也回了一礼矜持道，“福晋言重了。”一抬头之际发现胤禩正盯着自己出神，是一副不知所思为何的样子，忙又把眼神收了回来。免不了和八福晋一番寒暄，暗中思量，人人都说八福晋为人极骄悍，自己与她见面甚少，今天看来倒也不尽如此，看来凡事不可道听途说。又觉得八福晋性格毫爽，快人快语，完全是旗下闺秀的典范，还不免生出些好感来。因此三言两语之间便谈得很投机。倒是胤禛和胤禩二人一直沉默着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其实胤禛最不明白的事就是八福晋郭络罗氏性情如烈火，既骄矜又彪悍，自打她和胤禩成亲时便如此。如今最多只是数月不见，怎么竟然转性如此呢？真是让人诧异。
除夕夜乾清宫的家宴不能说是紫禁城内最高规格的宴饮，但是唯有这一年一次的家宴才最能体会天家的天伦之乐，尽管礼制的形式总是多于情感。当中和韶乐和中和清乐先后奏起的时候，家宴便正式开始了。胤禛因为刚才在乾清宫因为胤禩被挡驾而不能见父皇的事心情突然低落下来。默默坐在席间，耳边听到的不是那席上的推杯换盏和整个大殿内高声呼喝、低声絮语的层次分明的聒噪，竟是那从乾清门外传来的远远的丹陛大乐的声音。丹陛大乐和丹陛清乐里一派的天下海晏河清，皇家永享太平的气象。胤禛心不在焉地跟着其他兄弟或坐或站，或行礼或进馔。直到谢宴毕送康熙起座还寝殿，心里才松了口气。
德妃其实本来并不是多么注重权势的人。但是今天在绛雪轩的后宫家宴上她却享尽了权势所带给她的无限风光。康熙年间后位虚悬其实这已经是很久的事了。而自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崩逝以后后宫里名份最高的女人无疑就是德妃再加上荣、宜、惠三妃。若论皇帝的恩宠，显然德妃是属于康熙帝心里比较重要的一个。但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德妃生的儿子和养的儿子个个争气。这实在是太难得了，也是荣、宜惠三妃比不了的。
荣妃只有一个三阿哥和硕诚亲王胤祉。虽然既是年长皇子又得宠，但是谁都清楚康熙帝不过是爱三阿哥才学出众，因此才处处护着他。宜妃就更不用说了，两个儿子五阿哥和九阿哥，一个过于忠厚木讷，一个过于奸滑好钻营，都不是康熙帝心里重意的人。惠妃就更被比下去了，虽说眼下宫里有传言康熙帝颇为属意于八阿哥胤禩，但是毕竟不是惠妃亲生。而惠妃的亲子大阿哥胤禔恐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
绛雪轩里受了低名份妃嫔和宫眷、命妇们的贺拜之礼，上头又再没有人压着，席上一番觥筹交错，德妃真是兴尽而归。十四阿哥胤祯虽说远征在外，但是十四福晋完颜氏到底还是要按照规矩进宫来随侍家宴。此刻扶着德妃还宫。跟着回永和宫的还有十三阿哥胤祥的嫡福晋兆佳氏。还有就是以四阿哥第一侧福晋身份进宫的年雪诺。
兆佳氏若论年纪比起雪诺来要年长些许，长得倒是一张宜喜宜嗔春风面，看起来倒像是个心底澄彻又好相与的人。只是在宫里到底还是极知礼的，守着规矩行动言语倒是极为端庄、稳重、文静、祥和。雪诺与她见面的机会不多，只隐约记得比起上一次见面来，她好像发福了些。因为四阿哥和十三阿哥的亲密关系，所以也在府里听人说过，十三福晋其实是极活泼的人。此时心里忍不住暗自想着，不知道胤祥在府里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情景呢？再想想自己与四福晋乌喇那拉氏等人的明争暗斗，倒觉得胤祥的侧福晋塔娜真是好福气。
进了永和宫德妃日常起坐的那殿内，里面一派春意融融。当值的人不敢怠慢，一应都是现成的，又上茶、上果碟子忙碌起来。德妃显然兴致未尽，却放了完颜氏的手回头叫了一声，“雪诺，来。”
叫的竟是雪诺的闺名，不能不让人讶异。雪诺正和兆佳氏说话，忙应了一声儿，“子臣在。”快步走到德妃身边。
德妃一把拉了雪诺的手，笑容可掬的样子，“你这孩子，日常里就不肯进宫来瞧我。若不是因为四福晋病了，有了这个机缘，母妃倒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一面。若说起来你未嫁出宫就在永和宫时我倒还天天见你，不比现在，说是叫我一声‘母妃’倒总也听不见。”
雪诺心里不太明白，若说起来，她刚进宫时虽然不在德妃的永和宫，但是因为当年和玉沁交好，而玉沁又在永和宫，所以和德妃见面的机会并不少。后来从惠妃的永寿宫迁来德妃的永和宫那更是天天来请安。那时候德妃只当她是一个普通秀女，并没有格外对她假以辞色，也没有看出来德妃格外喜欢自己。当然，现在双方关系不同了。不过自从雪诺进了雍亲王府，进宫的次数虽少些也还是有的，倒没有遇到过德妃娘娘如此礼遇。
斟酌着持礼回道，“母妃如此说愈发让我有愧了。总还是子臣没有尽了孝道，让母妃担心，倒是子臣的不是。”说话留余地，退一步，这总该没错吧。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母妃的话子臣都记住了，以后一定多进宫来给母妃请安。”
这话听得德妃心里很高兴，笑着一把拉了雪诺的手，又拉了完颜氏，“如此甚好，十四福晋倒是常来，以后你也常来，有你们一起陪着我说说话倒精神好些。”说着又看了看雪诺，再看看完颜氏，“你们相与得来我更高兴。”
完颜氏是生得极漂亮的人，只是冷了些。就是哄着德妃说话时也让人觉得很不真实。雪诺觉得她身上有些时候会有那么一丝像是十四阿哥胤祯的影子，只是又有个念头，他们不像是胤祥和兆佳氏那样能相与得来的人。若问这念头从何而来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有这样一种感觉而已。
完颜氏直盯着雪诺看了半天，忽然笑道，“母妃说的是，只要嫂子不嫌我粗笨就好。”
雪诺其实并不喜欢完颜氏，而且凭直觉知道她也并不喜欢自己。只是矜持笑道，“十四福晋这么说倒是嫌弃我了。”
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宫女来说永寿惠妃娘娘遣人来请雍亲王府的年氏侧福晋过去说话。
毕竟雪诺刚进宫时在永寿宫住过很长时间，而且和惠妃之间的关系也很不错。德妃明显不愿意放人，但惠妃的位份也不比她低，既是这么说了，又有那一层关系算是理由，便不得不答应了。叮嘱雪诺快去快回不要耽搁太久。
果然不出所料，永寿宫里并不是惠妃一人，连八阿哥胤禩和八福晋郭络罗氏也都在。不只是恰巧遇上还是特意赶来的。能感受得到似乎惠妃和胤禩都满腹心思，又总是欲言又止。而郭络罗氏显然没有刚才在乾清宫外相遇时那么热情。到底气氛还是有些压抑，于是遁机说明德妃还在永和宫里坐等告辞出来了。等出了永寿宫才算是喘了口气。
紫禁城已经完全沉浸在夜色中了，前廷和禁内的家宴也都已结束，宫禁之内正在慢慢恢复安静。放松了心情在这样的夜色中才能体会出紫禁城内深藏的时光停驻的感觉。今天见识到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有些事再回想起来又百思不解，雪诺一个人慢慢从永寿宫向北，想穿过御花园再回永和宫。大概四阿哥已经在永和宫等她，是该出宫的时候了。
“嫂子，请留步。”黑暗里不知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原本在寂静无声中应该显得很突然，但是雪诺听了这声音却是心里一喜。这声音她太熟了，永远也不会忘，故而一听便知是谁。
果然不出她所料，十三阿哥胤祥从黑暗里慢慢走出来，显然是已经等了一息，但是并没有着急的样子。“时辰不早了，四哥已经先去母妃处，若不见了你不知……不知会不会着急。”胤祥忽然口滞起来。
“那十三爷怎么还不去？就不怕福晋久等吗？”雪诺笑问道。不知怎么，在这里忽然见到胤祥心里很高兴。
胤祥将手里一个楠木盒子递过来，“有件东西请笑纳。”一边递过来等雪诺接了又低语一句，“回去再看吧。”
雪诺还未说话，忽听身后又是一个声音，“十三爷和年姐姐怎么在这里？”那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显得有些尖锐。不等看清楚玉沁已经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向着胤祥福了一福道，“十三爷，年姐姐好不容易进宫一回，奴婢抖胆向十三爷求个面子，就让年姐姐在这儿多待一刻，请十三爷先回永和宫去，好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