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出了隆宗门便大步向慈宁宫而去。对面一个太监手里拎着一件白布孝衣急急迎上来,是雅图。
雅图一路小跑上前来,一边帮着四阿哥换衣裳一边趁着四周无人低语道,“太后老佛爷是酉时崩的,当时万岁爷就晕倒了。现在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都在里边,其他各位阿哥还没到。刚才不知八爷等几位阿哥和万岁爷禀报了什么事,万岁爷一脸的怒气,四爷还须小心些。”
四阿哥一边听着一边不由轻颦了浓眉,却没有说话,自己动手将领口处的带子系好。就算是有天大的变数这个时候也不能躲了,还不如干脆就去。等把孝服整好了便转身向慈宁宫里走去。刚走出几步又听到雅图在后面轻声喊道,“四爷,缨子,摘缨子。”宫里遇大丧,第一件事就要把帽子上的红缨摘去。
在慈宁宫外很远处就听到了震天的哭声。进去一看,一院子已经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一片素白,哭声越发响亮了。四阿哥不做理会便向那上面正殿走去,上了台阶殿门外赫然是玉沁立在那里,也穿着一身白孝衣正守在门口。
看到四阿哥,玉沁下意识地回头向殿门内瞧了瞧,然后迎上几步,等挨近了四阿哥一边行礼一边用极轻的声音向四阿哥低语,“刚才里面不知说什么,提到了四爷,万岁爷发了大脾气。此时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都在里面,万岁爷正在气头儿上,四爷一定加小心。”说着行礼毕抬头看了四阿哥一眼,眼里满是担忧。四阿哥看了看她没说话,毫不犹疑地便向里面走去。
大殿此时已经布置成停放皇太后梓宫的停灵处,只是尚未大殓,不见金棺。殿内白幔重重,香烛缭绕,本身气氛已经极肃穆,但是当四阿哥出现在殿内时康熙帝、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礻我还有十四阿哥胤祯一起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更让他觉得猛然间承受了莫大的压力。几个人都好像是不认识四阿哥一样定定地瞧着,但是每个人又有所不同。康熙帝的目光冰冷而犀利,八阿哥胤禩却好像是在感叹什么,九阿哥胤禟带着一丝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十阿哥胤礻我却有些无可奈何,十四阿哥胤祯的目光最冷,还带着些许的不屑。
而四阿哥是领旨有料理皇太后的病的差使,几乎日日都在慈宁宫,而且大部分时候还留宿在慈宁宫院落外面的一处偏殿里。关于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的病情也时时都会与康熙帝交旨说明情况。而距他今天见父皇承旨到现在不过是几个时辰的功夫儿,何以康熙帝的态度就会变化如此之大呢?就好像在这几个时辰的时光里发生什么关于他的惊天大事一般,这一点让四阿哥无论如何都弄不明白。
既是如此怕也无益,四阿哥暗自心一横仍然保持着一个镇定的状态向着康熙帝行大礼,先请双安再跪下叩头,“子臣有罪,办差不力。父皇把如此重要的差使交给子臣,是子臣疏忽了,请父皇重重惩处。”说着便一个头叩在地上。
殿里安静极了,院子里隐隐的哭声倒极为明显。四阿哥以头触地不知道这殿内其他人的表情,也不知道现在的形势,此时他的心才绷紧起来。听到了缓缓的走到他近前的靴声,一下一下,虽然声音并不响亮,却重得好像砸在了他的心上。终于听到了父皇康熙帝威严的声音,“抬起头来。”于是遁声将头慢慢抬起来,平视着站在他面前的康熙帝。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是朕的错。你们一个一个……都是朕的错啊。”康熙帝的声音里似乎有种绝望,好像比起刚才来一下子苍老了。四阿哥不解地抬起头来,他的父皇康熙皇帝正在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审视着他。另外的四个弟弟完全是坐壁上观的态度,脸上冷漠得出奇。
四阿哥来不及细想,又叩头道,“父皇如此说让子臣如何自处,总还是子臣辜负了父皇的重托,请父皇重治子臣之罪。”康熙帝不愿再看四阿哥,背过身去面对着皇太后的梓宫幽幽道,“四阿哥,你起来,不要再做这模样。朕想过了,大阿哥胤禔、二阿哥胤礽已经让朕伤透心了……可是你……”
不料在一侧的八阿哥胤禩误以为康熙帝怒极了要亲自下手去打四阿哥,忙扑上来叫道,“父皇不可。”已经伸手要来抱康熙帝的手臂。而康熙帝被他这冷不防倒吓了一跳,飞速将手臂缩回来。而他与四阿哥距离之近,在一缩手之间长长的指甲便扫到了四阿哥脸上。
四阿哥正回味刚才康熙帝的话,觉得一头雾水,不得其解,所以也并不躲闪。四阿哥脸上立时便是一道印子,渗出了一溜血珠。
这情景倒是谁都没想到的,倒在让场的几位阿哥都有些惊异了。康熙帝也是一怔,皱了眉头。唯有八阿哥有些尴尬,想了想又悄悄退了回去。殿内又安静下来。过了良久,康熙帝叹道,“这倒是朕的不是了,当着母后的面犯这样的过失,真是罪过。四阿哥,你出去,朕不想再看到你。”
四阿哥脸上一痛心里倒清醒了好些。这个时候不是争执、辩解的时候,必然有机会弄个水落石出,等到了那时候再做打算不迟。形止倒从容了,叩头告退,出殿而去。
出了殿外正回想着刚才的事,忽听又是一声极轻的惊叹。玉沁已经迎上来,早看到了四阿哥脸上的血珠,实在掩不住那一声惊叫,自己忙忙地掩了口。此时一边抽出自己的手帕一边上来便向四阿哥脸上要擦拭那血珠。
四阿哥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痛,料是伤得不轻,可是这院子里人多也不能由着玉沁这样上手。于是侧脸一躲自己接了那手帕向脸上擦去,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出来他脸上有伤。一边擦着一边想起来刚才进慈宁宫之前雅图说过的话,还有进大殿之前玉沁说过的话,忽然盯着玉沁问道,“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玉沁正仔细瞧着他脸上的伤,听他这没头没脑的一问,一怔道,“四爷说什么?奴婢刚才什么都没说。”
四阿哥又追问道,“我进殿内之前你说什么?”
玉沁想了想,看着他的眼睛放低了声音道,“万岁爷得了太后的信儿就立刻从乾清宫赶来了。紧接着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也来了。奴婢在外面听得不真,只听到提到四爷,后来不知何故万岁爷就发起了大脾气。”
说话说得已经够明白了。四阿哥若有所思地将手帕放入袖中再向玉沁问道,“我脸上的伤……”
他话没说完玉沁便明白他的意思,回道,“四爷别担心,看不真切。”四阿哥再看了她一眼便向慈宁宫院子外面走去。
眼看着天色暗下来,宫里的消息也送到了。这下合府里都知道了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崩逝,都忙着置备孝衣,好给太后穿孝。各处原本挂着的颜色灯笼也都要换成素色白纱灯,院子里也喧闹起来。
雪诺自打早上用了早点之后,一整日再未用饭,但是一点也没有饿的感觉。此时禁不得这些喧闹,觉得心里躁得慌,便焚香、净手,坐在窗前抄录《金刚经》。一边抄着一边默诵,这是她为若雪祈福,也求得自己心里安宁。过了不大会儿功夫,院子里又渐渐安静下来,她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了一些。自打那日若雪夭折前外面那老嬷嬷大哭大闹了一场之后,雪诺便格外受不得这样的声音。一听到这样的声音便会想起若雪,抑止不住地悲从中来。
谁想刚写了没几个字就听到院子外面有隐隐哭声。想必是为着太后大丧,所以有人在此放悲声,这也不奇怪。但是偏偏那哭声儿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直透神经,让人心烦。
雪诺先开始时还忍着,但是那哭声儿就是不肯停下来。哭又不是大哭、特哭,倒像是唱歌似的又细又婉转,好像在倾诉什么。细一想,又不像是因为大丧,大丧举哀时其实声震屋宇,若论悲痛欲绝之意倒并没有多少。不像是眼前这哭声儿,真是伤心至极了,完全是有感而发。这哭声儿越发让雪诺想起来若雪走的时候的情景,倒是和这哭声极对景儿,偏能让她想起那最伤心的事来。
实在忍不住了放下笔站起身来。和露这些日子其实是一直极留意她的,看她举动立刻便走上来问道,“主子要什么?”
雪诺刚想吩咐她去外面看看是谁在哭,但是转念又一想,这个时候正逢太后大丧,怎么哭都是对太后的孝心,自己派人去问反倒是失了礼数。摇摇头道,“没什么,你下去吧,不要管我。”
只好再接着坐回桌前继续写那《金刚经》。这样静下心来,反倒过了一会儿那揪心揪肺的哭声也停止了。雪诺终于松了口气,估计着宫里有大事今夜胤禛不一定能回府来,吩咐和露来梳头发就要卸妆了。
王府院子里李氏侧福晋哭得哀哀欲绝,此时她反倒能体会到年雪诺的丧女之痛了。刚才叶赫那拉氏府里派人送消息来,她的女儿,被封为郡主的大格格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