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诺怔住了,跟在和露身后进来的人居然是久不见面的十三阿哥胤祥。刚才心里想的一切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去,只有一个感觉,这真的是胤祥吗?他怎么竟然憔悴、瘦弱至此。那个纵马飞驰能挽得强弓在猎场上骑射的胤祥哪里去了呢?此刻的他穿了一件玄缎袍子,显得人更是又黑又瘦,那个漂亮至极的十三爷怎么竟变成了这样子?倒是两只原本就极漂亮的寒星目在削瘦了的脸颊上显得更黑、更深、更大,仍然像寒星一样锐气逼人。
胤祥原本看到雪诺的一瞬却心里松了口气。当他知道雪诺被逐出了雍亲王府迁到这园子里来的时候心里便下意识地觉得是四哥和她恩断义绝了。雪诺的心思他是知道的,原本以为雪诺定要极为伤心。所以他并没有急着来探望雪诺,觉得这个时候她可能会想自己安静点。等了一段日子后他终于还是耐不住担心了,所以便要来看看。谁知道雪诺倒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伤怀,人虽然疏于妆扮,但是看起来倒好像胖了些,可见还是心宽的,只是气色好像不是很好。
倒是雪诺先笑了笑,“原来是十三爷,可是稀客呢。”在她笑起来的一霎,胤祥很清楚地在她眼底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失望,心里不禁叹道,原来她还是在等着四哥来呢。按捺着心里的不平静胤祥缓缓从门口走到里面来,像是很随意地问道,“嫂子一个人在这儿住了多久了?”雪诺眼里的笑容隐没下去,原来胤祥竟是都知道的,她原本不想让他知道她已经在此独居两个月有余。
和露看气氛凝重下去,便笑道,“奴婢去给十三爷上茶来。”说着不等吩咐便自己先出去了。随着她出去时殿门“吱”的一声关上,殿内更是静得毫无声息。胤祥走到雪诺站着的那圆桌边,再也不掩饰地盯着她又追问道,“究竟为何从四哥府里出来?”
雪诺抿了唇没说话,王府里的姬妾,那些鸡争鹅斗的事不值得一提,但是最重要的是她心里已经不再信任胤禛,害怕了为他伤心,这些话都不是能够和胤祥说的。可是胤祥这样盯着她,让她觉得不自在,好像她心底里最深处都会被他看个清楚,躲闪着他的目光,言不由衷地道,“是我自己愿意住在这儿的,和别人没关系。”
胤祥却不肯放过她,紧接着便又追问道,“既是你自愿的,那四哥可曾来探望过你么?”雪诺把脸侧向一边,瞧着墙上胤禛画的那幅“富春山居图”不作声儿。
胤禛是没有来过,自从他送她到此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一次。可是这屋子是他的,这屋子里的哪一样东西又不是他的呢?处处都是他的痕迹,他喜欢的瓷器,他喜欢读的书,他爱的花……最有他的味道的就是这幅画,这是他亲手所绘,一笔一笔都是他的痕迹,他的喜、怒、哀、乐,他的挚情真意,点点滴滴都在画中。也许是他早就忘记了她吧?王府里那么多的姬妾,哪一个都能比她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却是不屑于与她们为伍的。
胤祥本是不忍再逼问她,看着雪诺盯着墙上那画出神,眉宇间浮动的尽是思之不遏的心事,慢慢地眼里竟有一线珠泪顺面颊而下,而她好像还浑然不觉。这下胤祥心里真的像是被针刺了一样的痛,潜伏心头的往事全都涌上来,极力克制了许久的那些对雪诺的所有爱恋已经如决堤而出的洪水一般把他的心都冲乱了。
他猛然转身便向外面走去,当雪诺回味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门口,雪诺稍一怔忡便明白了胤祥要做什么,她立刻便追了过去,“十三爷,不要。”胤祥此时正在气头儿上哪里还听得进去她的劝阻,伸手便打开了殿门。雪诺赶紧一把扯住了胤祥的袖子,“十三爷,这都与他无关,你不要去。”
胤祥听这一句话,刹住了脚步,呆立了半晌方转身来,牢牢地看了雪诺,双眉一挑道,“原本我离开就不是为了让你得此下场。是四哥不知道珍惜,我绝不会原谅四哥。”雪诺竟想不到胤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眼里含泪慢慢松开了手。
胤祥最见不得的就是雪诺受了委屈的样子,他眼睁睁瞧着雪诺刚才压抑了许久的委屈终于释放出来,眼泪涟涟已经洇湿了面颊,雪诺只是不停地去拭泪。胤祥半仰了面闭了眼睛,当他再睁开眼睛时不再犹豫,终于伸手将雪诺拉进自己怀里,这是他想了许久的事了。他紧紧的用自己的身子裹了雪诺,好像要用自己的身子来为她抵挡所有的风雨。抑止不住地低语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我若知有今日,断不会放手,也免得让你受这样的委屈。都是我的错。”
雪诺被他这蓦然一抱,忽然像受了惊一般挣脱起来。这是胤禛的屋子,而她是他的人,她怎么能在他的屋子里和他的弟弟有这样的举动?可是胤祥并不容她挣脱,仍然紧紧抱着她。如果放任她的心就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他便不会再给她自由。
雪诺抬起头来仰视,胤祥眼里幽深得如古井一般看不到底,却斩钉截铁地道,“要恨就恨我吧,我不会再放手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如何还能再克制得住。雪诺心里也在叹息,这不是她要的结果,轻轻张口,“我不会……”
胤祥却不容她再说什么,慢慢低下头已经吻上了她的唇,这是他许久以来就想做的一件事,珍惜得好像在对待极易碎的珍品古瓷。雪诺被他这一触先是一痛,然后便是浑身颤颤得好像麻木了一般,她从来没有被这么缠绵地吻过,既便是胤禛也没有。这和胤禛极度的占有欲还有霸道索取不同,胤祥吻得就好像是轻吟浅唱的心事的倾诉一般。即是已经开了头儿,胤祥便不再抑止,而且洪水越闸,岂是能抵挡得住的?雪诺下意识地反抗,撕扯着胤祥胸襟的衣裳,胤祥愈将她圈紧,雪诺情急之下竟叫道,“胤祥,不要……不要这样。”
听到雪诺叫了他的名字,胤祥便更是如痴如狂起来,吻着她的颈直上耳边,低语道,“夭夭……我爱你,你知道么?从永和宫第一次相见直到现在,从未改变过……”雪诺猛然听胤祥竟叫出她的闺名来,便好像是如梦初醒一般,胤禛叫着她“夭夭”时的情景怎么可能会忘,于是又极力挣脱起来。渐渐地呼吸如丝丝缕缕难以为继,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胤祥觉得怀里的雪诺忽然没有了任何抗拒的力量,身子一软向下面瘫去,再一瞧,原来雪诺竟晕了过去,忙将她横抱起来,唤道,“夭夭……”没有回声,胤祥稍一思索便不再犹豫,抱着雪诺向殿门口走去,他要带她离开这儿,不让她再受这样的委屈。不过他还没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忽然殿门“砰”的一声竟被强烈地撞开了。
殿门开了,并没有人进来,门外一个人的影子阴阴地立在那里,好像岿然不动的山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是胤禛。他确实是好久不曾到这里来了,但是他并不觉得他曾经忘记过这里。没有陌生感,怎么可能有呢?他哪一夜入眠时不曾魂游此处呢?今天不知是什么原因,上午时从宫里出来就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一样弃轿择马而奔了来。哪想到进门看到的竟是这样的情景。
胤禛抬腿跨过了高高的门槛进了殿内,眼前一个是他心里时时不能抛开的女人,一个是他最亲如骨肉的兄弟,这样的难题对于他来说真是太残酷了。他微锁的双眉上挑着的是冷冷的寒霜,盯了胤祥和雪诺一眼却从容问道,“十三弟是什么时候来的?这是怎么说的?你嫂子可是身体不适?倒有劳十三弟了。”说着便要上来接雪诺来自己抱着。
谁知胤祥倒后退了一步,眼神却丝毫不肯躲避地迎上胤禛的眼睛。“四哥,我有话想与你说。”胤禛又走上一步,极镇定地道,“好,十三弟有什么话尽管说。只是你嫂子这样怕是得立刻请太医来瞧瞧才是。”
不料,胤祥还未说话,忽听门口又是一声惊呼,“哎哟,侧福晋这是怎么了?”说着便看到和露捧了个托盘,是新沏了的茶,已经端着进了殿内。先给胤禛福了一福笑道,“奴婢给王爷请安。王爷可是来了,侧福晋口里不说心里很想着王爷呢。”说着便把托盘放在了圆桌上,再看看仍在昏迷中的雪诺又道,“侧福晋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太舒爽,总是没精神,又总说累得慌,上次也晕倒过。奴婢要命人去请示了王爷好请太医来,侧福晋说什么都不许。今儿幸好是十三爷遇上了,十三爷刚来侧福晋高兴得很,正想着和十三爷好好儿说说话呢,谁知道又晕倒了。这倒是奴婢的罪过,这园子里服侍的人少,侧福晋又不喜欢生人,真是有劳十三爷了。”
胤禛倒脸色和缓下来,又有些若有所思似的,并不怪罪和露,吩咐道,“既是如此,就快快命人去请太医来,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好安心。”
和露应着又向胤祥道,“那就偏劳十三爷了,请随奴婢进来。”说着便前面引路,胤祥终是万般无奈地抱了雪诺进了寝内,又入了暖阁,再将雪诺放在床上。安顿好了再出来,已经有人飞速去请太医去了。倒是胤禛,一直在外面没进来。
和露忙前忙后地又叫人去请太医,又临时找了这园子一个老诚得用又极有经验的老嬷嬷谢氏的来服侍雪诺。胤禛吩咐了不许人打扰便带着胤祥去了最西边的那阁子里,那方是他真正的书房。自然没有人敢扰了他。
这殿内真是静极了。两个人对面而坐,胤禛亲自取了一张乌黑的紫檀旗盘,上面打着银丝格子,又将两盒云子拿来分别摆在自己和胤祥面前,然后方坐下来好像没事儿人一样招呼胤祥道,“十三弟,手谈一局如何?”
胤祥却偏不入此道,将面前一盒云子儿推开了,干脆开门见山,“四哥,刚才若是你不来,我原本是一定要去找四哥的。”说着站起身来当头一揖到地才又道,“请四哥先受了十三弟的礼,再下来若是十三弟得罪了四哥,还请四哥包涵。十三弟今天有话一定要明说,但是念及四哥之恩,弟也心内颇为不安,只是弟弟也有必要如此的原因,请四哥……”
他话未完,胤禛也“霍”地站起身来,一把拉了他,面色倒凝重起来,“弟弟,我今天不是来听你说话的,今儿累得不轻,我们只下棋,不谈别的。”胤祥却不肯受他摆布,硬是从胤禛手中挣了出来。
“王爷,谢嬷嬷有事要禀报。”忽然书房外面又传来和露的声音。胤禛原本是吩咐了不许人来打扰,但是眼前却如同见了救兵一般。暗自松了口气才吩咐道,“进来回话。”胤祥生生被打断了要说的话,也无奈,只好眼睁睁地瞧着和露带着一个老嬷嬷进来。那两个人倒都是乐得合不上嘴的神情。
老嬷嬷向着胤禛和胤祥各自福了一福便喜道,“奴婢给主子道喜了,侧福晋不是病是有了身孕,已经三个月了,再也没有错的。”这时连和露都为自己主子松了口气,心里自然乐得什么似的。
果然,胤禛乍闻此言也有些一时反映不过来似的。他与雪诺只在成婚那夜曾经春风一度,想不到真的会有结果。此时心里已经如同微风扰乱一池静水,但是又怕弄错了,还是耐着性子向那嬷嬷问道,“确实如此么?”
谢嬷嬷笑道,“王爷放心,绝不会错。钮钴禄格格生小皇孙就是奴婢服侍的,奴婢不会弄错。等会儿太医来了,一诊脉,奴婢管保他……”
胤禛哪里再还有耐心,不等她说完已经提步便向外面走去,谢嬷嬷跟在后面。和露走到门口,又想起还愣在当地的胤祥,回头招呼道,“十三爷,侧福晋已经醒了,正问十三爷呢。”胤祥这才回过神来也走出书房向东边那殿走去。
胤祥此时的感觉与胤禛正相反,身子酥软得如同有一步千钧似的。突然想起刚才四哥拼命拦着自己不许说话,怕是已经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四哥并不让他说出口是为了一力保全他们兄弟之间的体面和往日的情份。
其实他是要说什么呢?此刻想起来自己都有些糊涂,他又能说什么呢?今天在这园子里所有的事都像是一场梦一样,只是有一件事儿他是极清楚的,他真的永远失去雪诺了,这一次是真的。朦胧之中提步向殿外走去,他只想找个地方一醉解千愁。出殿来又听到和露脚步匆匆跟来的声音,“十三爷,侧福晋请十三爷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