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亲王府的门口是一条极为宽阔的大路,这个大雪的子夜原本应当是空无一人,但是实际并不是这样子。雪诺一抬眼便看到远处正有一个青衣人缓缓走来。当他走近的时候便可以听得到他身上有叮当作响的铜铃声,这是个穿着青布道袍的道士,年纪大约不惑,面色苍白得厉害,他已经走到了车前边,面无表情地拱手一礼,声音洪亮地道,“贫道张太虚求见雍亲王殿下。”
“张太虚?”雪诺觉得这个名字极耳熟,人也看着像是很面熟,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张太虚也看到了雪诺,也向着她拱手一礼,微笑道,“姑娘别后无恙否?”竟好像也是认识雪诺似的。
雪诺不及作答,车里的胤禛也掀开了车帘,张太虚这个名字也让他心里波澜起伏,好像这是一个他一直要找的人,这个人跟他之间有极重要的事,可是究竟为什么要找他,又实在是不能想起来。张太虚又笑道,“贫道专为解王爷的烦恼而来,还请王爷摒人密谈。”
胤禛下了车,吩咐跟着的人都先退回府里去。正思忖着到哪里去密谈,忽然见张太虚手中拂尘一甩,划过一条弧线,又笑道,“贫道话不多,在此便可。”胤禛和雪诺再抬头看时,大雪已停,天上一轮极圆极亮的月亮如玉盘一般闪着朗朗清辉,一时竟是空气吸入肺内都极舒服。刚才的寒冷雪夜一下子就变成了难得一见的好景致。
张太虚笑道,“贫道不卖关子,知道王府里的三位皇孙都成了奇症,贫道专为此事而来。”话音未尽,雪诺忽然想起胤禛刚才说的和尚、道士的话如何可信?这就偏偏就来了张太虚,忍不住竟一笑。张太虚见她发笑并不问什么又笑道,“贫道不是那招摇撞骗之徒,姑娘也不必发笑。只是贫道想救三位皇孙还要征得姑娘同意。”
胤禛听他说话极有把握,急问道,“你可有办法治得了三个皇孙的病么?”张太虚忽然叹了口气,“治是可治,只是治一经损一经。”他又看看胤禛,“这也是王爷自己种下的因果。原本已是成定局之事,只是贫道有些自不量力想逆天而行为王爷化解此厄。”
胤禛深锁眉头没说话,若真是治一经损一经,所得所失如何衡量。若真是该如此,那又何苦来哉呢?张太虚看出胤禛犹豫,便道,“王爷不必思虑过深,贫道还有几分把握。知道这三位皇孙中有一位于王爷极为紧要,所以才想试一试。若是试成了,倒说明天意也不忍逆拂了王爷,这倒是好事。”胤禛不及细想,只是眼下他便不能再齐齐失了三个儿子。死马当全当活马医,先过了眼前一厄再说。便道,“如此有赖道长。”
张太虚谦道,“不敢,不敢。”说着忽然瞧了瞧雪诺道,“姑娘也听清楚了,治一经损一经,姑娘可同意么?”雪诺完全不解,暗想,这又不是自己的儿子,做什么还要自己同意呢?再说能救得了便是好事,自然同意。便点点头道,“道长若是有力回天,便全赖道长,我无有不从。”张太虚再次看定雪诺,“既如此,甚好,往后王爷的事还有些指望。只是贫道再问姑娘一次,可真的不后悔?”雪诺想也未想道,“不后悔。”
张太虚看了看胤禛,“王爷也不后悔么?”胤禛瞧了瞧雪诺,他心里自信不管有什么事他总能护得了她,便也道,“有何可悔?”张太虚又叹道,“因果相缘,王爷和姑娘必有后报。”
雪诺心里忽然升起一丝不安,好像自己一瞬间丢掉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似的。
雪诺要去的园子名叫圆明园,是胤禛被晋为和硕雍亲王的爵位时康熙帝赐予他的一处园子。圆明园在京城西北郊,与康熙帝常驻的一处离宫叫畅春园的相距很近。除了胤禛在那里有赐园外,其他皇子也大多在那儿都有赐园,只为康熙帝驻畅春园时方便随侍。
大福晋乌喇那拉氏的朱轮金盖车里面又大又暖和,只是路上积了许多天的积雪,所以行走的时候还是很慢。雪诺坐在车里能感受得到积雪被车轮驶过时吱吱作响的感觉。胤禛仍然执意要亲自送她去圆明园,此刻就坐在她对面。刚才见过了张太虚,两个人现在心里都多少轻松了些。只是刚才的情景又好像留下了多少玄妙待人回味,所以两个人一时都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在车里坐久了身子都有些麻木,也不知道路上走了有多久,估摸着已经一个时辰,雪诺轻轻地挪了挪身子换个坐姿。对面的胤禛立刻从沉思中回味过来,躬着身子便换到了她身边来坐下,柔声问道,“累了吧?”
雪诺没说话,摇了摇头。胤禛伸出手来想牵她的手,雪诺被他一触立刻躲闪开,怎么也忘不了今晚在万福堂里李氏说过的那些话。原来与人共享一夫的感觉会让她觉得这么难以忍受。
胤禛也并不相强,反倒坐直了身子与雪诺保持了一些距离,很有些玩味地问道,“不愿让我碰你,是么?”
雪诺没说话,算是默认了。回想起她和胤禛之间的那一夜,除却他用强不算,他们之间所做的一切现在还会让她觉得羞不可抑。而李氏刚才所说的话证明了昨夜他们之间也发生了那样的事,雪诺此刻才真正清楚地认识到了胤禛与王府里那些所有的姬妾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而这一清楚明白的认识给了她极大的打击。
胤禛看她沉默不语又问道,“你可曾想过我心里想些什么?”显然他这是有备而问。雪诺有些意外,这才抬起头来半侧过身瞧了瞧胤禛,眼里有些不解。“我心里想什么你不在乎么?”胤禛又问,雪诺重又慢慢低下头。胤禛心里想什么她当然很想知道,但是她觉得自己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心里另有所爱,而那个人并不是她,所以她更怕知道他心里怎么想,害怕他如此坦白。
猛然身子被胤禛扳过来,他也在这一瞬间爆发了,颤着声儿有些不能自我控制地道,“总这么呕着谁也受不了,不如今儿就把话说明白。自打你嫁了我,我心里……”
他一用强雪诺便不由自主地有些抗拒,初夜的阴影也总会在这种时候涌上心头。忽然从内里翻腾起来,强压不住,眼前化作重重幻影,居然都是李氏横行笑骂,一会儿又是胤禛的影子与她交叠在一起,再抑止不住立刻用手帕捂了口便作呕起来。胤禛的话被打断了,偏巧这个时候“登”地一声车也停了。
胤禛一边扶着雪诺,一边掀开车窗帘向外面瞧了瞧,又问道,“都预备好了么?”外面有人回答,“赵仲早就领了王爷的吩咐快马赶过来指派了人把爷常住的那屋子收拾出来了,王爷放心便是。”
胤禛“嗯”了一声没说再说话。放下窗帘再瞧瞧雪诺好像已止了吐,只是身子好像极软弱无力,还有些发抖,便柔声安慰道,“已经到了,今儿就歇了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说着自己先下了车,等雪诺挪出车外时便不肯再劳累她,亲自将雪诺抱了大步向前面一处殿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