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案聊吟诗有味,冬窗伴读笔生香。屋子里烧得极暖,雪诺立于窗前。窗下置放着那张楠木大案,上面早铺好了宣纸。不拘是什么材质,书案她只爱大的。嫌竹笔轻而不趁手不爱用,最爱那玉质绳纹的笔竿,又趁手又舒服。和露最爱看雪诺写字,渐渐的连这院子里所有服侍的丫头们都算上,也都爱看雪诺写字。
原本王府里会读书写字的女主子就没有,乍来了这么一个侧福晋倒让人觉得蛮新鲜的。丫头们也都觉得这主子和别的主子不同,不去争宠,但是谁都看得出来王爷确实宠这位新来的主子。这主子不像别人那么急功近利的,总是淡淡的,成日里又不怎么上心去打扮,不是读书就是写字,倒也好像自得其乐。
雪诺左手提了笔,用那练了许久的有很明显的米芾风格的行书去写周敦颐的《爱莲说》。其实她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早上的事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翻来覆去。也正因为如此,用笔更显随心所欲。那一只握笔的手竟像是在舞蹈,所不同的是跃然纸上的那些清逸出尘而活泼洒脱的字便像是舞步留下的痕迹。连和露及一边观望的丫头们都看呆了。
雪诺写完了放下笔,墨色艳光四射,自己也很满意。丫头们犹自惊叹于她左手能书,谁都没注意到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已经带着水荇和雨薇两个人挑帘子进来了。
听得水荇一声做作的轻咳丫头们才回过神来,忙着给乌喇那拉氏请安。雪诺也过来给乌喇那拉氏请了安,吩咐去上茶来。乌喇那拉氏倒是笑容可掬,“我在屋子里闲着无事,想起妹妹这里来,从来没有来过,倒怕妹妹怪罪我,所以特地来瞧瞧。没别的事,不用叫丫头们伺候,我们姐妹好好说说话。”说是无事做,但是又是这样要摒人密谈的样子,雪诺心里自然明白她有话要说,便命和露等人在外面伺候着,水荇和雨薇是乌喇那拉氏的亲信,有事是不避她们的,这下这屋子里倒成了乌喇那拉氏等三人一坐两立倒好像要审雪诺似的,这让雪诺觉得有些不自在。
尽管水荇和雨薇绷着一张脸立于乌喇那拉氏两侧是极严肃的样子,乌喇那拉氏却态度极为谦和,仍笑道,“府里事多,一头儿想不到的都是我当家人的不是。原来人还少些,这些年妹妹们也越来越多了,我是都当作一家人去疼的,谁不是为了咱们爷呢?”
乌喇那拉氏一边说一边捧起了那绿釉小茶碗,这是极漂亮的苹果绿,虽是单色,但是很引人注目。雪诺琢磨着她说的话,辞色虽柔和,但是总觉得话里有什么机锋似的。这时候不便搭言,还是听着乌喇那拉氏接着往下说。
“我原是生了皇孙的,年纪小夭折了,也不知道伤了多少心。不过话说回来,不管哪个妹妹的儿子也如同我自己的一般,我都视若己出,个个都是我的命根子,若是哪一个伤了,我也是不依的。”
这话在雪诺听来更是没头没脑,但是乌喇那拉氏的辞色却渐渐有些阴沉下来。不过雪诺并没有被她的神色摄住。说来也是,连三位皇孙是什么样她都没见过。况且那是别人的儿子,又不是她的,她最好还是不管的好。
看看雪诺还是一言不发,乌喇那拉氏的脸色又和缓了一些,笑道,“妹妹也别笑话我,我是无日不操心,心思全在咱们爷还有这三位皇孙身上。偏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也不瞒着妹妹了,自从妹妹一进府三位皇孙便同时生了怪病,症状都一样,至今还是人事不省,我也熬了多少夜都睡不着揪着心,只盼着妹妹能体谅我。”
这话一出口,雪诺听得清楚。乌喇那拉氏说的是“自从妹妹一进府”,放里面是因果关系,感觉好像是因为她年雪诺进了雍亲王府,所以三位皇孙都同时病了。这关系雪诺可担不起,立刻便站起身来恭身肃穆道,“那倒是我的不是了,竟不知道三位皇孙生了病,早知道就该瞧瞧去才好,只怕那三位姐姐要怪我。我和三位皇孙自打进府没照过面儿,所以连这么大的事竟也不知,还请福晋恕罪。”雪诺自然是不肯担那责任的,这个乌喇那拉氏也明白,不过她也并无意于非得让她认了这个罪名,她心里别有想头。
果然乌喇那拉氏不再说三位皇孙的事儿,叹了口气便转了话题,“论理,有些事我不该怪妹妹。”话一出口便让人反感,怪就说怪,不怪就说不怪,做什么说是不怪又要找理由怪呢?听这话里的意思就是又有的怪罪。雪诺知她终是要压服自己,就算是自己争执了也没有用处,便不肯说话静听着,以静待变。
“妹妹想必也明白,咱们爷就是给这府里头顶天立地的,妹妹刚进府来不懂规矩我也不过分恪求,也知道妹妹出身不一般,不能等于别人,不过既然进了府,府里便有府里的规矩,若人人都视而不见,倒是让我作难了。”说着停了一停,又道,“说起来倒也怪不得妹妹,只是自打妹妹一进了府,三位皇孙生了病,咱们爷又受了伤,有人跟我说,可是冲犯了什么,我本不懂这个,不像妹妹博学多才的想必是懂得。妹妹说说,若是真是和什么人冲犯了,便该避一避,过了这一时也就好了,最要紧的还是合府里上下大小都安宁不是?”
乌喇那拉氏这一番话说得让雪诺完全安静下来了。她和这位嫡福晋也就是嫁进府里来才认识,以前也从未打过交道,竟不知道是这么能言善道的人。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是一步一步都是把雪诺在往自己设好的圈子里引,但是却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责任。一层一层的功夫做好了,最后便坐实了目前王府里所有的事全都是因雪诺而起。雪诺本来也不是不善言辞的人,但是听了这些话忽然觉得心里疲累无比。难道她嫁到了雍亲王府后剩下的日子便是要天天面对这样的人么?若说王府里,又能有多么大的地方,又能有多少人,但是既便如此还是少不了你争我夺的倾轧。自己本来已经极力躲闪了,但是最后还是身不由己要被卷入。既是这样,那还辩什么呢?
乌喇那拉氏看雪诺怔怔的,以为她心里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这事是要慢慢来,她也并不指望今天一日办成。在雪诺屋子里转了一圈又笑道,“妹妹缺什么了告诉我,可别不好意思。”说罢便带了水荇和雨薇出了雪诺的屋子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四阿哥奉召进了乾清宫,不想今天迎门便遇上了玉沁。玉沁看看只有雅图一个人,便向四阿哥悄悄问道,“奴婢听说四爷府里头三位皇孙都生了病,还是同一日?病得也一样,可是真的不是?”
四阿哥一怔,没想到自己府里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了宫里,而且还是传到了乾清宫。再转念一想,若是玉沁知道了,想必康熙帝也知道了。但是玉沁并未提起三位皇孙是在他与雪诺成婚那日病的,这还算好,不然雪诺如何能挡得起。当下便故作平静道,“烦姑娘惦记着,不碍事。”
玉沁却一笑道,“四爷别急。这事不但我,连万岁爷也知道了,正要从太医院派个圣手专程去四爷府里给三位皇孙瞧病呢。万岁爷可惦记得紧呢,今儿召了四爷来怕还是问这事。若真是这样,那三位皇孙的病自然也就不碍了,必是指日便可痊愈。”
四阿哥这才恍然,不想父皇竟这么留意自己的家事,还如此关心。
玉沁又笑着催道,“四爷快进去吧,万岁爷一直念叨着等四爷呢。”一直到看着四阿哥的背影消失,玉沁才若有所思地向一旁的雅图问道,“公公有没有瞧见,四爷今儿脸色难看得紧呢,可也是生了病不成?”
雅图点点头,“姑娘说的是,必是为三位皇孙操心所致。”
玉沁没说话,凭她的直觉,自从年雪诺成了雍亲王府的侧福晋,那府里好像便没有安宁过。
四阿哥出宫回到府里天色已经不早了。一日里胃里都翻腾得厉害,只是午饭时在宫里勉强用了些豆腐浆粥,炒咸食菠菜、芥茉墩白菜丁什么的算是应了景儿。谁想到一直胃里绞得痛,强忍了一下午,刚刚回到府里便又翻江蹈海地大做起来。进了太和斋书房丫头见他脸色发青,刚拿了铜盆来便又是狂吐,直到吐尽了才舒服些,却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不知怎么,其实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一离开,雪诺也觉得头晕得厉害,不仅累心,好像身子也连带着累起来。直到晚饭时仍没有胃口,但是心里又有事,不愿意早早上床安寝。直到和露来说四爷已经回府了,又宿在太和斋,福晋在那里陪着,雪诺才算是怏怏地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