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诺心里如同刀割般难受,万万不料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把她等同于任何一个侍妾。她仍然昂头迎上,语气很硬地道,“关心不关心,这不是刚才王爷自己说的吗?原来王爷也是出尔反尔的。”
一粒大大的泪珠挂在睫毛上颤动,就是不肯掉下来。接着又冷冷道,“王爷有多少侍妾这不关雪诺的事,谁得宠谁不得宠更与雪诺无关,雪诺也无意去和谁争宠,这等无聊的事雪诺不屑去做。”说完低下头来,再也控制不住眼里的泪。
车里安静下来,胤禛一动不动地盯着雪诺。这好像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两个人互相讥诮着争锋,好像谁也没有因此而快意,反倒是心里都痛得像针扎一样。胤禛右手紧紧握成了拳,暗自发泄着心里无处可诉的痛楚。他深深觉得,逞口舌之快只能畅快一时,心里早已经血淋淋的了。口舌之快过后便失去了快意的感觉,但是心里那血淋淋的伤口又什么时候才能愈合呢?
心里朦胧回忆起在木兰围场时古松林里拥她入怀时的甜蜜曾经让他心里那么震颤,还有在热河行宫梨花伴月门外青石阶上她为他忧虑时让他又多么心怀惊喜。曾几何时他们之间变成了这样呢?而她给他带来的心里的痛楚让他受到挫折感是他自己完全始料不及的。雪诺的肩头似乎在微微颤动,她在哭么?他心里的感受不能倾泄而出,实际上并不比她好受多少。
雪诺努力止了泪,渐渐抬起头来,当她视线触及胤禛腰部时,发现在他腰带上拴着一把不足盈尺的红色皮鞘嵌八宝的短刀。她的目光在那把刀上停留了片刻,趁他不备猛然将刀抽出。
寒光闪处胤禛才猛然从自己的沉思中惊醒,他并未躲闪刀锋,但是雪诺显然也并没有想拿他如何的意思。她右手执刀,以利刃指着自己的颈项,那锋利的刀尖处紧贴着她的肌肤。
抬头瞧着胤禛,“我年雪诺以此发誓,既便是日后嫁入了雍亲王府也不会对四爷有任何非份之想,最好四爷和雪诺日后也永同路人,否则让我年雪诺……”话说到此她顿了顿,但是很快接着道,“死无葬身之地。”说完这些话她似乎是全身的力气都使尽了,手中的短刀“当”的一声失手落在地上,身子也酥软了。
听她竟负气发此毒誓,胤禛心如刀绞,静默片刻忽然提起拳来猛地击落车壁之上发出巨响,“嗡嗡”作响的余音在车内久久不曾散去。他好像累极了,仰头半闭了眼睛喃喃低语道,“你就这么恨我么?是我前世欠了你不成?真真是我命中的魔星。”说着竟笑起来,笑得凄然之极。胤禛左手紧紧纠结着自己前胸的衣裳,好像压抑着什么看不见的痛楚似的。
这时外面传来和露的声音,“四爷,时辰不早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胤禛没说话,长长舒了口气,慢慢俯身从地上拾起那把短刀,又从自己腰上解下刀鞘,将刀合入鞘内。托在手上看了看,轻轻拉了雪诺的手将那刀放在她手中,然后便下了车。不大会儿功夫,果然车便启动了,由慢到快地向前驶去,渐渐地越来越快。
等到了苍震门外已经停车之后雪诺还是恍恍惚惚。和露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道,“小主,四爷还在呢。”雪诺几乎没有听明白她在说什么,下意识地便要下车。下车之际身子晃了晃,感觉到有人将她从车上抱起来,然后又放在了地上。不用说,肯定是胤禛。雪诺什么都没说,只身便向里面走去。
雪诺在前面用帕子掩了口,脚下走得极快,不曾回头再瞧胤禛一眼。苍震门外胤禛只看到她渐渐湮没于暮色中的背影,显得极为娇弱堪怜。也没心思再吩咐什么,只身返回雍亲王府去了。和露一边看看雪诺走远的背影,一边又看看四阿哥胤禛,两个人分道扬镳,最后只得无奈地跟上了雪诺。
不知道跟着的太监、侍卫什么时候散去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穿行于窄长的永巷之间终于回到了暮色寂寥中的永寿宫。只是进门时才被突然扑面而来的怪异气氛惊悟过来。
要说永寿宫,大概是后廷东西六宫里如今最孤寂冷清的一座宫院。论起来惠妃之子大阿哥胤褆的失势连带着永寿宫受了牵连也不是最近的事了。只是皆因惠妃从那以后心灰意冷、深居简出,再加上圣眷已薄,所以永寿宫才成了内宫中几乎快要荒芜了的地方。
可是今天的怪异不在于人烟不至、人声罕闻,倒恰是因为一进宫门就看到正殿前那一大片空地上整整齐齐、鸦雀无声地站着五、六个宫女。领头的正是永寿宫里惠妃面前最得势的倚云。日薄西山的时辰,夕阳的余辉无力地扫过高大阔朗的殿顶,本身已经是一种颓然的感受。偏是往常冷清惯了的地方竟集结了这么些人,又是这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雪诺,还有跟着的和露都被眼前的情景震得不由得停了脚步。倚云看到她们走进来,忙迎了上来。她是极会做事的,在礼数上从来不会落人以口实,这也是奴才的本份。倚云并未行礼,笑吟吟道,“小主可回来了,奴婢奉惠妃娘娘之命在此候着小主。”
雪诺没说话,没问什么事儿,只是看看了倚云身后那些个依然整装肃立的宫女,个个儿脸上绷得一丝笑纹儿没有,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和露见情景便想到今天出宫时在外面的事儿,暗想着难不成这么快宫里就知道了?可是又不大像,再看看雪诺,便先向倚云笑问道,“有劳姐姐了,主子可有什么吩咐?”
倚云并不急着回答,先笑道,“小主今日大概也累了,先进去说吧。”说着不等雪诺应答便向身后的宫女们吩咐,“都在这儿候着。”
雪诺看了这些人一眼,依然没说什么便起身往自己院子里走去,和露随后,倚云尾随。雪诺此时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都握着胤禛的那把匕首,不由得暗自又握紧了些,心里却是麻木的。倒是和露忍不得心里七上八下,胡思乱想起来。
等进了院子没什么异常,和露心里先松了口气,赶紧先上前把屋门口的帘子打起来,一行三人进了屋子。谁想进了屋子雪诺才发现事情的可气之处,直觉得胸口要炸开一般。连地露也怔在当场。唯有倚云有些面色尴尬地偷眼瞧了瞧雪诺跟和露。
雪诺奉旨出宫省亲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功夫,想不到就这么点时间,等她再回来时她住的屋子几乎被翻了个天翻地覆。原来整洁有序的偏殿之内如今乱得似乎遭了劫一般。四处扔的不是衣衫就是玩艺儿,鼓凳歪在地上,书桌上杂七杂八堆的全是不知哪里搜出来的书……忙奔入寝殿内,里面窗下炕上堆着几个歪歪扭扭不成形状的包袱。两个老嬷嬷正一个弯腰探入床里,一个钻入柜子不知在搜寻什么。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都纷纷停了手向门口盯过来。
雪诺气得面上胀红,转身向着倚云怒问道,“这是做什么?趁我不在抄家么?倘是惠妃娘娘要什么只管说一声儿,连我年雪诺也不过是个奴婢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地自己搜检自己的地方么?”
雪诺眼下不过是个秀女,惠妃按位份毕竟也是这一宫的主位,两下里相差悬殊。雪诺的话已经说得有些逾矩了,和露心里虽然也气,但还是上来拉住了雪诺,生怕她给自己惹出什么事来。
倚云真是代人受过,唯有先凭着雪诺发泄,然后向那两个老嬷嬷喝道,“还不快出去。”
两个老嬷嬷闻声出去了,自始至终没给雪诺行礼。倚云见屋子里没了不三不四的人,这才轻声道,“小主眼下生气,奴婢心里明白。既是小主气不过,奴婢愿意给小主出气……”
话未说完雪诺便又怒道,“我拿你出气做什么?这话真是不明不白。”
和露这才急道,“好姐姐,你就别牵三扯四了,这倒究竟是怎么回事?”
倚云一边看着雪诺一边有些似乎难以启齿地道,“惠妃主子跟皇上回禀过了,说小主既是马上要嫁到雍亲王府,不如先搬到永和宫去住些日子,和德妃主子先亲近亲近,也就便儿学些规矩。主子说近来身子不爽,见人便心烦,实在是留不得小主了。”
原来如此,雪诺恍然大悟。怪不得前些日子听得惠妃哭,再联想今日看到的八阿哥重病的情景……原来惠妃心里对八阿哥胤禩竟然如此在意。恐怕自己亲生的大阿哥胤褆出事以后便一心想着依靠从小养育大的八阿哥胤禩了。也难怪总想着胤禩和自己亲近,如今事未成,胤禩又病得那样,便将一腔怨气都出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儿,雪诺的气也消了些,总觉得惠妃怪可怜见的。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面色平静地问道,“既是如此惠妃娘娘吩咐一声儿就是了,何须如此婉转?如今我再去辞行怕是娘娘也不肯见了吧?”惠妃躲雪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倚云看雪诺转瞬之间便消了气心里才觉踏实,可是又见她玩着那匕首倒是怪吓人的。赶紧回道,“娘娘请小主今儿晚上宫门下钥之前就迁到永和宫去。”说着又看了和露一眼道,“娘娘吩咐,从今往后和露就跟着小主了。”
雪诺瞧了一眼乱七八糟的屋子淡淡道,“这里原也住不得了。想必主子已经和德妃娘娘说好了。”说着便转身向外面走去。
和露听说惠妃已经把她给了雪诺倒正合了自己的意。和露原本是惠妃的人,但是自打惠妃吩咐她服侍雪诺,便心里只有雪诺了。既是不用分开,而况不几日就要出宫去,便心里也没有多想,跟着雪诺去了。
到了永和宫又是一通乱。德妃那里已歇了暂时不见。晚间和露服侍着洗漱了,又通了头发,便换衣裳。解领间的盘扣时和露忽然惊道,“哎呀,这是怎么弄的?痛不痛?小主自己没感觉么?”
雪诺不知她说什么便也不理会,和露很快便捧了一面菱花镜来放在雪诺面前让她看脖颈上的一处淤痕。和露犹自不懈地在研究,一边自语道,“小主是不是被什么虫子咬了?怎么淤了这么大一片,又红又紫怪吓人的。”
雪诺自己对着镜子一瞧便想起来在车上时胤禛对她施暴的行为,怪不得当时觉得痛,原来他竟是有意要留下这个痕迹。当时她没在意,没想到竟被细心的和露发现了,这倒让她又气又羞,没说什么掩饰着过去了。
永寿宫的过往伴随着年雪诺初入宫禁的新奇还有热河行宫、木兰围场等串串繁华似梦、纤浓瑰丽故事过去了。而永和宫的日子才刚刚开场。这一段日子虽然短入白驹过隙,但毕竟也成了生命里一个不可忽视的时段。